律师事务所的空气里，飘浮着陈年纸张和木质家具混合的沉郁气息。
百叶窗被调得很密，将八月的阳光切割成细窄的金色条纹，斜斜落在长条形会议桌上，却暖不透桌面那份厚厚的《婚前协议》。
苏清媛坐在桌子一侧，背脊挺得笔首。
她穿了件米白色真丝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的金属笔帽，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稍稍压下了心底那点莫名的躁动。
桌子对面，凌辰陷在宽大的皮椅里，姿态是惯常的松弛，却透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他没看她，甚至没看桌上的协议，只垂着眼，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不知道在处理什么工作。
侧脸的线条冷硬如雕塑，下颌线绷紧，连带着落在他睫毛上的那点阳光，都显得有些锋利。
这是他们成年后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是在陈老爷子的寿宴上，隔着满室宾客遥遥举杯，眼神连半秒的交汇都没有；第二次是在家族书房，陈老爷子拍板定下这桩婚事，两人全程保持着三米以上的距离。
今天，距离最近，却也最疏离。
律师推了推眼镜，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凝滞的沉默：“凌总，苏总，那我们开始了？”
凌辰“嗯”了一声，没抬头。
苏清媛也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协议首页的“甲方：凌辰”和“乙方：苏清媛”上，两个名字并排挨着，却像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律师拿起协议，声音平稳得像程序播报：“第一条，婚前财产各自独立，包括但不限于不动产、股权、存款及个人物品，婚后仍归各自所有，不参与婚内财产分割……”苏清媛的视线跟着律师的声音移动，笔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这些条款，她的法务团队早就逐条审过，每一个字都精准得像手术刀，剔除了所有可能牵扯“感情”的血肉，只留下最冰冷的框架。
她早该习惯的。
在资本圈摸爬滚打这些年，她比谁都清楚，“等价交换”是最稳固的关系。
凌家需要她手里的资本渠道盘活新业务，苏家需要凌氏的技术壁垒打开市场，而陈老爷子需要这桩联姻稳固两家长辈的情谊——各取所需，再公平不过。
只是……眼角的余光里，凌辰似乎终于停下了滑动手机的手指。
他的指尖在屏幕边缘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单纯的放空。
苏清媛忽然想起陈老爷子提过的那句玩笑话：“阿辰小时候跟个小霸王似的，唯独被你抢了遥控车，愣是没敢吱声。”
她对那段记忆很模糊了，只隐约记得是个蝉鸣聒噪的夏天，院子里有棵很大的梧桐树，一个穿蓝色背心的小男孩蹲在地上哭，手里攥着辆摔坏的蓝色遥控车。
至于自己为什么要抢，又为什么要摔，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但眼前这个男人，实在很难和“蹲在地上哭”的小男孩联系起来。
他身上的疏离感像层薄冰，冻得人不敢靠近。
律师还在继续念：“……第五条，婚后居住安排：双方同意共同居住于凌氏名下的城西别墅，分房而居，各自享有独立生活空间……”苏清媛收回思绪，钢笔在指间转了半圈，笔帽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凌辰似乎被这声响惊动，终于抬了下头。
但他没看她，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窗外那片被切割的阳光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觉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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