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的时钟指针在“咔嗒”一声中停在六点整。
副院长站在小舞台上，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僵硬得像是贴在脸上的面具。他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手指慢悠悠地翻页，动作优雅，像是在表演。
“好了。”他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中回荡，“点名开始。”
大厅里的所有人同时低下头，整齐得让人发冷。洛书洵夹在他们之中，背脊紧绷。他努力装作镇定，可眼角余光瞥到周围，那些病人的表情毫无起伏，眼睛呆滞，像一具具被摆放在座位上的人偶。
副院长点到第一个名字：“李安。”
前排有人起身，低声应道：“到。”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极不自然的迟缓。
“王乐一。”
“到。”
“陈牧安。”
“到。”
名字一个接一个被念出，应答声此起彼伏，却都透着古怪。每一个声音在空气里都会拖出细长的回响，像是从墙壁缝隙里漏出的回声，不属于真人。
洛书洵心口的镜子轻轻颤动了一下，他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终于，副院长翻到某一页，嘴角扬起：“赵建军。”
寂静。
整个大厅忽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几十个病人全都低着头，僵硬得像石像，没人回应。
“赵建军。”副院长又重复一遍，语气丝毫未变。
依旧无人回答。
洛书洵心口一紧。赵建军。。。老赵？这不是前几天老刘曾提起过的那个“突然不见了”的人吗？
他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现实中的消失，在这里化为“缺席”？这意味着——这个碎片世界，和现实世界并不是割裂的幻境，而是有某种可怕的联系。
副院长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人群。他的笑容没有丝毫裂痕，依旧温和，声音却冰冷：“赵建军，缺席。”
啪的一声，笔尖在册子上划下一个红色的标记。
洛书洵喉咙发紧，手心全是冷汗。可周围的人依旧安静，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习惯了这种“缺席”，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继续。”副院长翻过一页，若无其事地念下一个名字。
点名持续了十几分钟。每一个“到”的声音都带着机械般的迟钝。洛书洵每听一次，心底的压迫感就更重。甚至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感觉那声音不像是台上的副院长发出的，而是来自无尽的深渊。
终于，册子合上。
副院长抬起头，依旧带着笑意：“点名结束。现在，全体前往食堂。”
话音落下，广播里的机械音立刻响起，冰冷无情：
“点名完毕，前往食堂。秩序第一，违者将被记录。”
随即，所有病人齐刷刷起身，身体僵直却动作整齐。脚步声在大厅里汇成一股节奏，沉闷而压抑。
洛书洵被夹在队伍里，随着他们一同移动。他竭力让自己显得和其他人一样麻木，可心跳却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这不像是在走路，更像是一场诡异的游行。
从大厅到食堂并不远，整个走廊随着队伍的整齐步伐轻微颤动。
窗外是一片漆黑，只有隐隐约约的轮廓在游动。洛书洵下意识瞥了一眼，心口立刻一凉，是一道黑影。
窗外贴着几道扭曲的人形影子，它们动作怪异，却和走廊里的病人保持着一模一样的步伐。更可怕的是，那些影子突然“抬起头”，脸部空白，嘴巴却在无声开合，模仿着病人的嘴型。
“到……到……”有低低的回声从窗外传来，像是在重复点名时的回答。
洛书洵猛地想起广播里的第五条规则：
请不要试图与窗外的影子交流。它们会模仿你的声音，直到你分不清谁是真正的自己。
他的脚步一顿，却立刻强迫自己低下头，紧盯地面，不敢再看窗外。
偏偏在这时，队伍中前方有一个病人仿佛被某种吸引力牵引，突然偏头望向窗外，大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下一秒，那人的影子忽然“裂开”，像被抽走了灵魂。他的身体僵硬抽搐，随即整个人在原地扭曲着消散，只留下两只空鞋安静停在半空中。
咚——鞋子掉落在地上，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洛书洵呼吸急促，差点喊出声来。可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队伍里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所有人仍旧机械地前进。
鞋子孤零零躺在走廊里，被阴影一点点吞没。
“冷静，冷静……”洛书洵在心里低声呢喃，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终于明白，那些“规则”不是吓唬人，而是真正的生死底线。
他把眼睛死死盯在前方的后脑勺上，像是在盯着唯一的救命绳索，不敢再分神。
队伍穿过长长的走廊，最终在一扇双开的木门前停下。门“吱呀”一声推开，里面的景象映入眼帘。
那是精神病院的食堂，却和记忆里的模样完全不同。
巨大的空间里摆放着一排排长桌，整齐得仿佛尺子量过。空气里弥漫着混杂的味道——煮烂蔬菜的苦涩，铁锈的腥气，还有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天花板上的灯光惨白，照在桌面上，反射出冷冰冰的光。
墙壁上贴着几张巨大的“饮食须知”：
• 饭菜必须全部吃完。否则，剩余部分将在夜里反过来吃掉你。
• 禁止交头接耳。食堂里任何声音都可能吸引“不该存在的东西”。
• 若有人提前离席，将被视为浪费，立即处理。
字迹工整，却透着不容违抗的森冷。
洛书洵瞳孔微缩，脑海中立刻浮现广播里播报的第三条规则。和这里的“须知”一模一样。
护士们已经站在餐桌旁，一字排开。她们脸上依旧空白，没有五官。动作却整齐划一，将一份份餐盘摆放在桌面上。餐盘里的食物看上去正常，却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冷意。
病人们依次进入，像木偶一样在长桌前落座。动作僵硬，却整齐划一。
洛书洵心脏剧烈跳动，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刀尖上。他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跟着坐下，别出格。
他缓缓挪动身体，在一张靠角落的桌子旁坐下。冰冷的椅子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余光里，所有人都已经落座，队伍整齐得让人头皮发麻。
寂静。
副院长站在食堂的入口处，微笑着环视一圈，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
“早餐开始。”
话音落下，整个食堂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落座之后，食堂里的气氛逐渐平稳下来，但洛书洵心里的紧绷感并未完全消散。他观察着周围的人，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小动作——有人慢慢啜饮汤，有人静静啃着馒头，还有人时不时抬头看向窗外，眼神空洞却又意味深长。望着周围表情各异的病人，他的思绪却飞得很远。他现在十分确信，这个世界与现实世界并非完全割裂。他开始在心中盘算，广播里重复的十条规则，不同病人的行为模式，以及护士们看似机械却隐含规律的动作，都可能是这个碎片世界的线索。他甚至注意到，每一次点名、每一次集体活动，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试探病人的反应。
洛书洵清楚，如果想要真正理解这里，他不能仅仅被动接受。他必须像在现实世界中解密一样，将这些规则、行为和异常联系起来，寻找漏洞与突破口。或许，这个世界的终极目的，并非是关押或惩罚，而是考验和锤炼——而他，需要先学会生存，更要学会利用这些规则。
他低头看着手边空荡荡的餐盘，心里暗自做出决定：先适应、先观察、先伪装——然后，再一步步揭开碎片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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