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从倾盆暴雨转为淅淅沥沥的雨丝，但夜空依旧阴沉如墨，不见星月。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林战独自走在返回出租屋的街道上，脚下的积水被他沉稳的步伐踏碎，映出两旁昏暗路灯扭曲的光影。
他身上的衣物依旧破烂，沾满泥泞与暗沉的血迹，但之前那股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己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力量感在西肢百骸间流淌。
《九狱焚天诀》自主运转着，虽然缓慢，却无时无刻不在吸收着空气中稀薄的灵气，修复着这具身体的暗伤，强化着每一寸肌体。
一丝微不可见的白色雾气从他肩头蒸腾而起，那是内力烘干衣物的迹象。
他的表情平静，眼神深邃如古井，再无半分往日的怯懦与迷茫。
脑海中，前世今生记忆的融合仍在继续，如同两条奔腾的大江汇流，激起无数的浪花与漩涡。
属于“林战”的二十年卑微记忆，与属于“凌霄”的万载战神生涯，相互碰撞、交织、融合。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作为凌霄战神时，执掌星域，言出法随，亿万生灵俯首的无上威严；也能切身体会到，作为林战时，在公司被上司刁难、被同事排挤，回到家中还要看人脸色、连给至亲之人买药的钱都凑不齐的屈辱与无力。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因为一场卑鄙的背叛而交汇于此。
“秦昊……九天玄女……” 他在心中再次默念这两个名字，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在眼底深处凝聚。
那贯穿神格的一剑，那冰冷无情的眼眸，是他永恒的动力，也是必须洗刷的耻辱。
“等着吧，待我重登神域之日，便是你们神陨道消之时！”
除了这核心的仇恨，更多繁杂的思绪涌上心头。
这具身体的亲人——那个名义上的妻子苏沐雨，以及卧病在床的岳母张淑英。
对于活了万载岁月、见惯沧海桑田的凌霄战神而言，这些凡俗的羁绊原本微不足道。
但融合了此世记忆后，一种复杂难明的情感却在滋生。
苏沐雨……记忆中，那是一个清丽温婉的女子。
在他最落魄、被所有人嘲笑为“废物赘婿”的时候，她虽然也曾流露出失望和无奈，却从未真正恶语相向，甚至在他被赶出苏家老宅、无处可去时，偷偷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帮他租下了现在这个简陋的栖身之所。
她就像这冰冷都市里，唯一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暖光。
而岳母张淑英，长期卧病，脾气难免焦躁，对他这个“无能”的女婿更是没有好脸色。
但此刻回想起来，那其中，又何尝没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因果……既承接了这具身体，便了却此身因果。”
林战（或者说，融合后的凌霄）在心中定下了基调。
恩怨分明，是战神的原则。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苏沐雨那一丝善意，他记下了。
而王主管、狼哥，乃至幕后所有黑手，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思绪流转间，他己走到了那片位于城市边缘、破旧待拆的老式居民区。
楼道里灯光昏暗，墙壁斑驳，空气中弥漫着老旧建筑特有的潮湿霉味。
站在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绿色铁门外，他正准备掏出钥匙，门内传来的声音却让他动作微微一顿。
首先传入耳中的，是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声，属于岳母张淑英。
那声音虚弱而痛苦，带着生命流逝的不祥感。
紧接着，是一个压抑着的、低低的女子啜泣声，如同受伤小兽的呜咽，充满了无助与疲惫。
是苏沐雨。
“妈……您别担心，别激动……医药费，我……我会再想办法的……”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强装镇定，却难掩其中的绝望。
“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
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声立刻拔高，像一把锥子刺破压抑的气氛，是苏沐雨的堂妹苏倩，“靠你那个废物老公林战吗？
这都几点了？
他指不定又死到哪里去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我看他肯定是没脸回来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门外的林战，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苏倩，记忆中这个势利刻薄的女人，没少对他冷嘲热讽。
以前的他，或许会感到愤怒和难堪，但此刻，心中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蝼蚁的喧哗，岂能撼动神祇的心境？
他不再犹豫，掏出钥匙，“咔哒”一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铁门。
屋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狭小逼仄的一室一厅，家具陈旧简陋，唯一的沙发上堆着杂物。
昏黄的节能灯光线下，岳母张淑英半靠在卧室门口的旧躺椅上，脸色蜡黄，嘴唇发紫，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咳嗽都让她瘦弱的身体痛苦地蜷缩。
苏沐雨蹲在一旁，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淡蓝色家居服，长发随意挽起，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侧脸上泪痕未干，眼眶红肿，写满了憔悴与无助。
而苏倩，则穿着一身明显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名牌套装，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张唯一的、弹簧都快失效的破沙发上，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将瓜子皮随意吐在地上，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林战的突然出现，让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三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张淑英的眼中是痛苦与一丝习以为常的漠然；苏沐雨的眼中是瞬间闪过的惊讶、担忧，以及更深沉的无奈；而苏倩，在最初的错愕之后，脸上立刻堆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鄙夷。
“哟！
还知道回来啊？”
苏倩率先开口，声音尖利，她上下打量着林战那身破烂不堪、沾满污渍的衣物，以及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嗤笑道：“看看你这副鬼样子！
又去哪里鬼混了？
跟人打架了？
还是偷东西被人抓住，打了一顿？
钱呢？
让你弄的钱呢？
不会是一分都没弄到，还被人揍成这副德行吧？”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每一个字都带着刺耳的讥讽。
林战首接无视了她，仿佛她只是一团污染视觉的空气，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向她。
他径首穿过狭小的客厅，走到苏沐雨面前。
苏沐雨抬起头，看着他。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他脸上的伤痕和衣衫的狼狈。
她的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有疑惑，有疲惫，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失望。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他去了哪里，有没有事，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林战的目光在她红肿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心中那丝因记忆融合而产生的微妙情绪再次波动了一下。
这个女子，承受了太多。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安慰。
只是沉默地伸出手，将身上仅剩的、没被王主管抢走的那几十块皱巴巴的钞票，轻轻地、放在了床边那张摇摇欲坠的小桌子上。
动作平稳，没有丝毫局促或羞愧。
“我去弄钱。”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说完，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沐雨，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向门口走去。
“弄钱？
你去偷还是去抢？
林战！
你给我站住！”
苏倩像是被彻底激怒了，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林战的背影尖声叫道，瓜子撒了一地，“你看看你把我们家害成什么样子了！
你还嫌不够惨吗？
你是不是非要把我们都拖累死才甘心？！
你给我滚出去！
别再回来了！”
刺耳的咒骂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苏沐雨看着他那决绝而陌生的背影，心脏没来由地一紧。
她想开口叫住他，想说“外面雨还没停”，想说“危险”，但母亲剧烈的咳嗽声再次响起，以及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和无力感，让她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然而，就在林战的手握住门把手，即将拉开房门离去的那一刻——背对着所有人的苏沐雨，没有看到，自己眼底深处，一丝微不可查的淡金色光芒，如同沉入湖底的宝石骤然被月光照亮，悄然荡开一圈涟漪般的微光，随即又迅速隐没，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没来由地传来一阵强烈的心悸，心跳得厉害，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与她命运息息相关的事情，正在那个决然离去的男人身上发生。
“砰。”
一声轻响，房门被带上。
屋内，只剩下苏倩喋喋不休的咒骂、张淑英压抑的咳嗽，以及苏沐雨望着紧闭的房门，心中那片不断扩大、充满了不安与某种奇异预感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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