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客栈纸窗的缝隙，在房间地板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米粥和淡淡草木灰的气息，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质朴而真实的味道。
范林睡得并不踏实。
陌生的床铺，窗外偶尔响起的马蹄声、犬吠声，还有对自身处境的担忧，都让他在半梦半醒间徘徊。
天刚蒙蒙亮，他就爬了起来，简单洗漱后，将重要的物品——主要是那本《五代十国史纲》、设定集、冲锋枪和弹匣——仔细塞回那个超大号的旅行背包，然后拎着包走下楼梯，准备去吃早饭。
客栈大堂里己经坐了几桌早起的行商和旅客，低声交谈着，碗筷碰撞声清脆。
李星云、姬如雪和陆林轩己经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桌上摆着清粥、咸菜和几个馒头。
“范兄，早啊。”
李星云看到范林，笑着打了个招呼，经过昨晚的交谈，他面对范林时似乎自然了许多，虽然眼底深处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早，李兄，姬姑娘，陆姑娘。”
范林点点头，将背包放在自己座位旁边的空地上，然后坐下。
陆林轩好奇地瞥了一眼那个鼓鼓囊囊、材质奇怪的大家伙，没多问，只是嘀咕了一句：“你这包裹可真够大的。”
姬如雪则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安静地喝着自己的粥，目光偶尔扫过范林，带着审视。
范林也饿了，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
粥是普通的糙米粥，有些粗糙，但温热下肚，倒也舒服。
他一边吃，一边下意识地用脚轻轻碰了碰背包，确认它的存在，这几乎成了他在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然而，就在他伸手去拿馒头的时候，也许是放得不够稳妥，也许是背包的拉链没有完全拉好，那个沉重的背包晃了一下，然后“噗”地一声歪倒在地。
更不巧的是，背包口敞开，里面几本厚厚的书籍滑了出来，最上面那本，正是那本封面色彩鲜艳、印刷精美的《不良人艺术设定集》。
“哎呀！”
范林低呼一声，连忙弯腰去捡。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只素白纤长的手先一步按在了那本设定集上。
是姬如雪。
她原本只是随意一瞥，打算帮范林捡起来。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封面上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英武身影——女帝（岐王李茂贞）的画像时，她的动作瞬间僵住。
那画像，太逼真了！
不仅仅是形似，连眉宇间那份属于岐王的威严、果决，以及深藏眼底的、只有最亲近之人才能隐约察觉的复杂情绪，都描绘得淋漓尽致！
这绝非常人所能为！
更让她心惊的是，画像旁清晰的标注：“岐王·女帝·李茂贞”！
姬如雪的心猛地一沉。
幻音坊效忠女帝，她作为九天圣姬之一，对女帝的信息保护极为敏感。
女帝的真实身份、容貌，在江湖上本就是绝密，即便在幻音坊内部，也并非人人得见真容。
这本画册……是从何而来？
为何描绘得如此详尽？！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本能地，手指微微用力，翻开了画册。
一页，两页……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也越来越白。
画册里，不仅有女帝各种角度的画像（甚至有几张是她身着便装、相对随意的姿态），还有幻音坊总部的建筑结构图！
九天圣姬的名单、画像、擅长的武功路数简介！
甚至连幻音坊一些不为人知的联络暗号、据点分布，都有模糊的提及！
虽然有些细节与她所知略有出入，但核心信息竟然八九不离十！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画像了！
这根本就是一份针对幻音坊和女帝的、极其详尽的情报汇总！
“唰——！”
姬如雪猛地合上画册，抬起头，那双原本清冷的眸子此刻如同万年寒冰，锐利得几乎要刺穿范林！
一股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她身上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桌面！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其他食客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寒意，纷纷噤声，好奇又畏惧地望过来。
范林正嚼着馒头，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激得喉咙一紧，差点噎住，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清晰地感觉到脖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是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
就连坐在姬如雪旁边的李星云，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放下粥碗，惊疑不定地看着姬如雪：“雪儿，你怎么了？”
陆林轩也察觉到了不对，紧张地握住了放在桌边的佩剑。
姬如雪没有理会李星云，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刚刚顺过气、脸色有些发白的范林身上。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冻结血液的怒意：“范林……这画册，从何而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范林心里叫苦不迭。
完了！
千防万防，还是露馅了！
而且是在最要命的人面前露了最要命的馅！
他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但面对姬如雪那几乎能杀人的目光，任何谎言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姬……姬姑娘，误会，这绝对是误会！”
范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这只是一本……嗯……类似于……民间传说的话本插图集！
对，就是话本！
当不得真的！”
“话本？”
姬如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她将画册“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正好翻到详细描绘女帝容貌和幻音坊标志的那一页，“描绘得如此细致入微，连幻音坊不传之秘都有涉猎……范先生，你这‘话本’，未免也太‘写实’了！”
李星云和陆林轩也凑过去看，当看到画册上那些清晰的信息时，两人的脸色也变了。
李星云看向范林的眼神，再次充满了惊疑和审视。
陆林轩更是首接抽出了半截剑身，娇叱道：“你果然是奸细！
说！
是不是玄冥教派你来打探幻音坊消息的！”
范林感觉自己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这局面，比昨天被两把剑指着还要凶险！
昨天好歹还能靠冲锋枪壮胆，今天这完全是信息层面的降维打击，解释不清就是死路一条！
“我真的不是奸细！”
范林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脑子却在疯狂搜索政治博弈中的危机公关案例，“我……我可以解释！
这画册……它……它来自海外！
对！
海外一个叫‘考据党’的隐秘组织！
他们专门喜欢搜集研究各国的奇闻异事、风土人情，然后编撰成册！
这画册就是他们的研究成果之一！
我……我只是偶然得到的！”
情急之下，范林开始胡诌，试图把“设定集”的存在合理化，并推给一个虚无缥缈的“海外组织”。
“海外组织？
考据党？”
姬如雪显然不信，眼神中的杀意丝毫未减，“研究风土人情，会研究到幻音坊的机密？
范林，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她的手指己经按在了剑柄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剑出鞘。
李星云眉头紧锁，他看着范林焦急又无奈的表情，又看了看那本确实精致得不像当世之物的画册，心中念头飞转。
范林的来历神秘，带着史书和奇物，言谈举止也迥异于常人。
若他真是玄冥教或其他势力的奸细，似乎没必要用如此显眼、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暴露自己。
而且，昨晚他那句“让乱世少死几个不该死的人”，听起来不似作伪。
“雪儿，稍安勿躁。”
李星云伸手，轻轻按住了姬如雪握剑的手，虽然他也觉得范林的解释漏洞百出，但还是决定先稳住局面，“范兄来历奇特，或许真有我们不了解的缘由。
不妨先听听他如何说。”
姬如雪冰冷的目光转向李星云，带着一丝不满和质问。
李星云迎着她的目光，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范林看到李星云出面缓和，心中稍定，连忙趁热打铁：“李兄明鉴！
姬姑娘，我对天发誓，我对幻音坊，对女帝，绝无恶意！
这本画册……它……它其实更像是一种……史料的补充！
对！
就像我那本史书一样，是记录！
只不过记录的方式比较……图画化！”
他试图将设定集和史书绑定，削弱其“情报”属性，强调其“记录”功能。
“记录？”
姬如雪冷笑，“记录得如此详尽，意欲何为？
莫非你想凭此要挟幻音坊？
或是另有所图？”
“绝无此意！”
范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只是……一个对历史感兴趣的人！
收集这些，纯粹是个人爱好！
就像有人喜欢收集古玩字画一样！
真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无比，“我若真有恶意，昨天又何必救……呃，虽然砸晕了李兄，但之后我也尽力解释了！
我若是奸细，早就该想办法脱身，或者暗中下手了，何必与你们同行，还暴露这么多不合常理的东西？”
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
姬如雪紧绷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丝，但按在剑柄上的手并未松开。
她盯着范林，似乎想从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中找出破绽。
大堂里的气氛依旧紧张。
范林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知道，光靠嘴皮子还不够，必须拿出点更有说服力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桌上的画册，然后看向姬如雪和李星云，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姬姑娘，李兄，我知道我的出现和这些东西让你们很难相信。
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知道的，远不止画册上这些。”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清：“我知道女帝背负的责任和她的苦衷，我知道幻音坊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岐国。
我还知道……未来的某些片段，一些可能发生的，好的，或者……不好的事情。”
最后这句话，他刻意说得模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这既是展示价值，也是某种程度的“威慑”——我知道你们的秘密，也知道未来的走向，杀了我，或许会失去重要的信息。
李星云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想起了那本史书。
姬如雪的眼神也闪烁了一下，范林的话，无疑戳中了她内心最深处对女帝的担忧。
范林看着他们的反应，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道：“我带着这些‘记录’来到这个时代，或许并非偶然。
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至少，在弄清楚我的来历和目的之前，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而不是因为一本画册，就刀剑相向。”
他将选择权抛了回去，同时暗示自己拥有他们需要的信息和价值。
李星云和姬如雪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犹豫和权衡。
范林的神秘和潜在的危险性毋庸置疑，但他身上那种迥异于常人的知识，以及他似乎真的想做点什么的表态，又让他们无法轻易下定论。
良久，姬如雪缓缓松开了按着剑柄的手，但眼神依旧冰冷：“范林，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若让我发现你有半分对女帝、对幻音坊不利的举动……”她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己经说明了一切。
范林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像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连忙保证：“姬姑娘放心，范某绝非言而无信之人！”
李星云也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好了好了，一场误会。
粥都快凉了，先吃饭，先吃饭。”
陆林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然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感觉到危机暂时解除，悻悻地还剑入鞘，嘟囔道：“神神秘秘的……”范林重新坐好，端起己经微凉的粥碗，手还有些微微发抖。
他偷偷瞥了一眼被姬如雪放在桌子一角的那本设定集，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这玩意儿，打死也不能再让姬如雪看到了！
太他妈吓人了！
早餐在一种诡异而沉默的气氛中继续。
阳光依旧明媚，客栈外的世界依旧喧嚣，但范林知道，经过这一遭，他在这支小队伍里的处境，变得更加微妙和危险了。
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同时，也要尽快想办法，真正获得李星云和姬如雪的信任。
否则，下次再露出什么马脚，恐怕就不是几句解释能糊弄过去的了。
而他的江湖路，注定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荆棘和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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