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世界的声音猛地回归,掌声、人声、工作人员搬动道具的嘈杂,如同潮水般汹涌地灌入林见清的耳中,形成一片混乱刺耳的噪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沉重的钝痛。
胃部的痉挛并未停止,反而因为精神的高度紧张而愈演愈烈。
冷汗己经浸透了全身,黏腻冰冷的演出服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恶寒。
然而,最让林见清感到恐惧的,不是这剧烈的生理反应,而是随之而来的、一种更深沉的麻木。
那粒强效抗焦虑药的后劲,终于在他经历了最剧烈的情绪冲击后,姗姗来迟地弥漫开来。
它像一层粘稠、冰冷的雾气,缓慢地包裹住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尖锐的痛楚。
被“林先生”刺穿的痛、被冰冷目光审视的痛、被决绝背影抛弃的痛开始变得模糊、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的玻璃。
他依然能感觉到痛的存在,却失去了那种尖锐的、撕裂般的清晰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迟滞、无处不在的钝痛,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压在西肢百骸,让他喘不过气,也无力挣扎。
愤怒、委屈、铺天盖地的愧疚……这些本该汹涌澎湃的情绪,此刻都像被冻在了冰层之下,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冰冷的触感。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空洞和疲惫,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被药物和意志强行粘合起来的躯壳,摇摇欲坠。
他如今是一个怪物,连情绪都不配有的怪物。
视野开始轻微晃动,眼前的景象蒙上了一层灰白的薄雾。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旁边的布景架,指尖却抖得厉害,几乎抓不住任何东西。
“林老师!”
一个带着焦急的女声穿透了混乱的噪音。
几乎是同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撑力,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是他的助理,夏薇。
一个剪着利落短发、眼神明亮而沉稳的年轻女孩。
她是林见清回国后,姐姐林明琤千挑万选安排在他身边的人。
她不仅负责他的工作行程,更重要的是,她是除了林家人和主治医生之外,唯一知道他所有“秘密”的人。
他的抑郁症,他的PTSD,他需要按时服用的药物,以及他强撑之下的脆弱。
“林老师,看着我,深呼吸!”
夏薇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后台一些好奇或探究的视线,一只手稳稳地扶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看似不经意地搭在他的后心,传递着支撑的力量。
林见清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夏薇写满担忧的脸上。
他看到夏薇眼中清晰的焦急,还有那份了然于心的沉重。
“药……”他喉咙滚动,只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夏薇立刻会意,动作快而隐蔽地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摸出一个小巧的保温杯和那个熟悉的白色小药瓶。
她迅速拧开杯盖,里面是温度适中的温水,然后熟练地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是强效的镇定剂,用于应对这种突发的、剧烈的情绪崩溃。
“来,慢点。”
夏薇的声音放得更柔,像哄着一个受惊的孩子。
她小心地将药片送到林见清唇边,看着他颤抖着张嘴咽下,又立刻将温水杯递到他唇边。
温水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着药片的苦涩。
林见清几乎是贪婪地吞咽了几口。
温热的液体暂时安抚了痉挛的胃,也让他冰冷的指尖找回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药效需要时间,但那层冰冷的、隔离痛苦的雾气似乎更浓了一些。
尖锐的情绪被更深地掩埋,只剩下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
“我们回休息室。”
夏薇的声音异常坚定。
她半扶半抱着林见清,用自己并不算强壮的身体支撑着他大部分重量,避开人流,快速地向专属休息室走去。
她能感觉到臂弯里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脚步虚浮无力,像踩在棉花上。
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路过的工作人员投来或好奇或关切的目光,都被夏薇用冰冷而专业的眼神挡了回去。
她像一头护崽的母狮,用身体为林见清隔开所有可能的窥探和干扰。
终于,厚重的休息室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咔哒”一声落锁。
安全了。
林见清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瞬间被抽干。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地上滑去。
“林老师!”
夏薇惊呼一声,用尽全力架住他,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他挪到休息室中央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上。
林见清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身体却依旧无法控制地蜷缩起来,像一只受到巨大惊吓后寻求保护的幼兽。
他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着。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伴随着急促而紊乱的抽气声。
他紧紧地抱着自己,手指用力地抓挠着胳膊,仿佛想通过这种自毁式的疼痛来确认自己还活着,来对抗那沉重得快要将他碾碎的钝痛和无边无际的空洞。
夏薇蹲在他面前,没有阻止他这小小的自伤行为,只是迅速地从包里拿出另一瓶药膏——专门用于缓解这种焦虑性抓挠造成的皮肤红肿。
她默默地、动作轻柔地拉过林见清的手臂,将清凉的药膏涂抹在那一道道新鲜的红痕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伴着。
因为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林见清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让他可以短暂地卸下那层沉重如枷锁的“完美”面具,让那被药物强行压制、却依然在灵魂深处肆虐的钝痛和绝望,有一个宣泄的出口。
休息室里,只剩下压抑的呜咽声、急促的喘息声,和空气里弥漫的、冰冷而绝望的气息。
那顶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荆棘王冠,此刻在无人的角落,碎成了粉末,深深刺入了它主人的血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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