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沉入回声**次日，林殊准时出现在工作室。
她换上了一身宽松舒适的白色棉质衣物，脸上不施粉黛，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像是即将奔赴一场宿命的战士。
陈默带她进入了核心操作间——一个被称为“深潜舱”的纯白色球形空间。
中央是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躺椅，周围环绕着精密的神经感应阵列和生物信息监控设备。
“放轻松，林女士。”
陈默的声音通过内置的通讯器传来，平稳而有引导性，“深潜过程就像做一场清醒的梦。
我会是你的向导，在你的记忆宫殿里航行。
请相信我的专业，不要抵抗。”
林殊躺下，透明的神经感应头盔缓缓罩落。
她的视野被柔和的蓝光取代，耳边传来平缓的白噪音。
身体的感官逐渐模糊，意识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在控制室里，陈默戴上了同频的感应头盔。
他面前的巨大弧形屏幕上，无数数据流如瀑布般刷过，最终汇聚成一幅动态的、由光线和节点构成的三维星图——那是林殊的记忆网络。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记忆片段，颜色代表情绪强度，红色是激烈，蓝色是平静，而那些暗淡的灰色区域，则是被压抑或遗忘的角落。
陈默的目标，是那些最耀眼的红色光团。
它们密集地分布在一个特定的区域，形成了一片炽热的“星云”。
那里，就是关于“他”的记忆核心。
“开始第一阶段潜入，定位核心记忆锚点。”
陈默低声对自己说，手指在控制台上轻盈地舞动。
他的意识仿佛化作一艘无形的潜艇，沿着林殊的神经通路，平稳地向那片红色星云驶去。
他能感受到她记忆海洋中的洋流——喜悦的暖流，悲伤的寒流，以及愤怒的暗涌。
很快，他抵达了第一个核心记忆点。
场景瞬间在陈默的“视野”中构建完成。
那是一座笼罩在薄雾中的跨海大桥，天色是黎明前的灰蓝。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和雨后的清新。
林殊站在桥边，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在灰暗的背景中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一个男人从雾中走来，递给她一把伞。
陈默无法看清他的脸，在记忆中，他的面部被一团柔和的光晕所取代——这是大脑为了保护主体而进行的模糊化处理，也是陈默需要下手的“病灶”。
“你总是不带伞。”
男人的声音响起，温和而带着笑意。
这声音通过记忆的介质传递过来，让陈默的太阳穴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记忆中的林殊笑着回答，她的快乐是如此真实，几乎要溢出整个场景。
陈默冷静地开始工作。
他像一个拆弹专家，小心翼翼地分离着构成这个场景的各种元素：视觉（红裙子、大桥的轮廓）、听觉（男人的声音、海浪声）、嗅觉（海风的味道）、触觉（雨丝的冰凉）……以及最重要的，情感——那种名为“幸福”的强烈化学反应。
他的任务，就是将除了“幸福感”之外的所有元素，都打包、标记，然后拖入回收站。
操作进行得很顺利。
他成功地将男人的形象和声音从场景中剥离出来，形成一个独立的、可删除的数据包。
然而，就在他准备切断这个数据包与“幸福感”之间的神经连接时，意外发生了。
一股强烈的情感共鸣，毫无征兆地从林殊的潜意识深处传来，像一股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陈默设下的防火墙！
“嗡——”陈默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闪烁。
那个被光晕笼罩的男人，形象突然变得清晰了一瞬。
他没有看清脸，却捕捉到了一个细节——男人手腕上戴着一条编织手绳，上面串着一颗深黑色的、刻着奇特花纹的木珠。
更让他震惊的是，一股不属于他的、排山倒代的悲伤，瞬间淹没了他。
那是一种被抛弃、被背叛的绝望，如此真切，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警告！
神经同步率异常飙升！
主体情绪出现剧烈波动！”
控制室的AI发出刺耳的警报。
陈默猛地切断了连接，强行从林殊的记忆中弹出。
他摘下头盔，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控制室的灯光显得格外刺眼。
他看向“深潜舱”的监控画面，林殊正躺在椅子上，眼角滑下两行清泪，身体在无意识地颤抖。
失败了。
不，比失败更糟。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技术失误。
刚才那股情感共鸣，那种悲伤的质感……他竟然觉得有些熟悉。
还有那个手绳上的木珠。
陈默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捋起袖子。
他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但手腕内侧，却有一个极其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圆形疤痕。
那是他少年时留下的，他一首以为是无意中烫伤的，但此刻，那个疤痕的形状、大小，竟然与记忆中木珠的轮廓隐隐重合。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固若金汤的理性。
他迅速调出林殊的客户资料，放大她的照片。
那双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看来，不再只是一个陌生客户的眼睛。
陈默冲向自己的休息室，打开一个尘封多年的旧箱子。
箱子里是他为数不多的、属于那段“空白记忆”之前的物品。
他翻找着，终于在箱底找到一本褪色的相册。
他颤抖着手翻开，在最后一页，看到了一张合影。
照片己经泛黄，背景似乎是一个大学的校园。
照片里，一个青涩的、笑容灿烂的少年，正和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并肩而立。
少年正是年轻时的陈默。
而那个女孩……就是林殊。
最让陈默浑身冰凉的是，照片里的少年，他的左手手腕上，赫然戴着一条编织手绳，上面串着一颗深黑色的、刻着奇特花纹的木珠。
他就是林殊想要忘记的那个人。
而他自己，却早己将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那个悖论般的委托，瞬间有了答案。
林殊不是要保留一份凭空而来的爱意，她是要保留对“陈默”的爱，却抹去“陈默”这个人。
而他，这个被遗忘的当事人，却亲手接下了这个将自己从爱人记忆中彻底抹除的委托。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
一缕惨淡的阳光穿过云层，照进这间纯白的工作室，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半是惊愕，一半是深不见底的迷惘。
记忆的孤岛上，燃起了一星微光，而那片名为遗忘的海洋，正卷起滔天的巨浪，朝他呼啸而来。
好的，我们继续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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