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的第一周，李淼的铜铃闹钟成了这间两居室的晨钟。
那钟是外婆留的旧物，黄铜钟摆敲得脆生生的，六点半准点炸开，像把细针挑破了拂晓的薄雾。
李淼总在铃响第三声时坐起身，踩着米白色棉拖往客厅走 —— 玄关柜上层摆着她的皮质文件架，前一天打印的三份终面简历按 “技术岗 / 行政岗” 夹在透明文件袋里，袋口贴着浅黄便利贴，标着面试者姓名与优先级。
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文件袋上，泛着浅淡的塑料光泽，倒比电脑里的电子档更让她安心 —— 做人事的总觉得，纸质简历的油墨味里藏着人的踏实气。
“李淼，你这钟是从民国博物馆借的？”
次卧门 “吱呀” 一声虚掩，江叙的脑袋探出来，头发睡得翘了撮，像株被揉乱的狗尾草，发梢还沾着点枕套的棉絮。
他左手腕的铜表蹭着门框，表盘蒙着层朦胧的睡意，反射的晨光晃了下眼；昨晚应酬的酒气还沾在深灰衬衫上，是威士忌混着雪松的冷香，飘得客厅都染了三分醉意。
“七点要出门。”
李淼把文件架往柜里推了推，指尖划过文件袋边缘，触感光滑得没有一丝褶皱 —— 她前晚特意把简历按页码理好，连便利贴的角度都对齐了。
“终面简历得带纸质版，皱了就不尊重人。”
她说话时没回头，声音平得像客厅的地板缝，却把 “尊重” 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 这是她做了三年人事攒下的规矩，也是她的铠甲。
江叙盯着那占了半层柜的文件架皱眉头，喉结滚了滚，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玄关柜是放外套的，不是你的档案室。”
他侧身让开门框，露出沙发扶手 —— 上面搭着件深灰定制西装，袖口处沾着道浅淡的油墨印，在晨光里格外扎眼，“昨晚你核对简历，把一摞文件袋临时搁这儿，我随手挂了西装，今早发现蹭了印子。”
他指尖点了点袖口，铜表内侧刻的 “诚” 字随着动作闪了下，“今天见周总，那客户连领带歪半寸都要挑理，这印子怕是要惹麻烦。”
李淼的动作顿了顿，后背忽然有点发僵。
她确实记得昨晚接了个候选人的紧急电话，顺手把刚拆封的文件袋放在沙发扶手，挂了电话就忙着改面试流程，竟忘了收。
但嘴上还是没松：“我以为你会挂衣柜 —— 上周刚跟你说过，文件袋不能压重物。”
话出口却软了半分，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文件架边缘，“印子深不深？
我有去渍笔，上次苏晴蹭了咖啡渍都洗掉了。”
两人就着晨光僵了几秒，窗外的外卖员电动车 “嘀嘀” 响过，梧桐絮飘在窗玻璃上，映出李淼臂弯里台账本的影子。
封面的奶茶杯贴纸被风吹得掀了个角，像只半睁的眼睛，正对着江叙皱起的眉。
他的目光扫过那贴纸，喉结又滚了滚，语气忽然软了：“去渍笔怕是救不了定制面料。”
顿了顿，他往玄关柜瞥了眼，“这样，我把西装挂次卧衣柜，玄关柜给你腾半层，用木质隔板隔开，上层放文件，下层挂我的领带 —— 省得下次再蹭着。”
李淼没应声，却默默拉开抽屉找卷尺，量了隔板尺寸递给他 —— 她素来吃软不吃硬，何况是自己理亏在先。
转身时，瞥见江叙的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那是他藏歉意的小动作，像昨晚应酬回来碰倒她的笔筒，也是这样蹭着裤缝说 “抱歉”。
末了他只是打了个哈欠，转身回房补觉，连门都忘了关紧 —— 粗疏里藏着点漫不经心的体贴，倒让她刚才的紧绷松了些。
矛盾真正炸开来，是周末午后的银耳羹。
李淼炖了小半锅，盛在白瓷碗里晾着，杯口贴了张浅黄便签：“李淼专用，勿动。”
苏晴前儿还在微信里吐槽：“合租就得划清界限，上次我室友喝了我半瓶燕窝，还说‘不就点糖水’。”
她揣着台账本去核对电子简历，刚在电脑前坐下，就听见客厅传来勺子碰碗的轻响。
回头时，江叙正捧着那碗银耳羹，一勺一勺喝得坦然，浅灰卫衣的袖口卷到小臂，铜表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甜度刚好，” 他抬眼看见李淼，嘴角沾了点银耳碎，像颗碎珍珠，“比楼下连锁甜品店的强 —— 他们总放代糖，发苦。”
李淼的火气 “噌” 地冒上来，指尖攥紧了鼠标：“没看见便签？”
江叙愣了愣，才瞧见杯底压着的纸片，耳朵 “唰” 地红了，慌忙把勺子放下，手背蹭了蹭嘴角：“抱歉，刚跑完步渴了，冰箱里没冰水。”
他挠挠头，目光落在茶几上喝剩的奶茶杯 —— 杯身还贴着那枚奶茶贴纸，是前儿他赔罪买的，“我赔你，晚上带杯喜茶回来，要什么口味？
多肉葡萄还是生椰拿铁？”
“不必了。”
李淼转身回房，故意把脚步声踩得重了些，却在关门前留了道缝。
她听见身后传来笔尖划过纸张的声响，沙沙的，倒比键盘敲击声还让人安心。
傍晚加班回来，玄关的声控灯亮了。
文件架上放着杯多肉葡萄，杯身贴了张手绘便签，画着个歪扭的奶茶杯，圆滚滚的杯底还滴了两滴 “糖浆”，旁边写着：“赔罪专用，少冰半糖 —— 江叙。”
字迹算不上好看，笔锋却带着股利落，像他签销售合同时候的样子 —— 利落里藏着点认真。
李淼拎着奶茶进客厅，看见玄关柜己经按江叙说的隔好了，木质隔板磨得光滑，上层放她的文件架，下层摆着他的金属领带架，丝质领带挂得整整齐齐，想来是被人仔细理过。
茶几上的白瓷碗洗得干净，倒扣在托盘里，底下压着张新便签：“隔板高度调过了，文件架刚好能放 —— 下次想吃什么，首接贴冰箱上。”
风又起了，吹得窗玻璃轻轻响，李淼忽然想起五年前文化节那个深夜，工作群里 “外联江” 秒发的补位方案，也是这样，把乱成一团的排班分得明明白白。
她翻开台账本，在空白页画了个小小的奶茶杯，笔尖顿了顿，添了行小字：“销售审美堪忧，却懂分寸。”
日子就这么在闹钟与酒气间滑过。
李淼渐渐习惯了江叙深夜回来时轻手轻脚的动静 —— 他总把钥匙串攥在手里，怕金属碰撞的声响惊着她改简历；江叙也摸清了她的规矩，会在她加班的日子，把客厅的暖光灯留得亮些，像盏小小的灯塔。
周三那天，李淼处理员工纠纷到十点才归。
林薇薇下午找她，说想给远房表哥走招聘后门，还掏出手机翻聊天记录：“张经理都跟我透口风了，说你这儿松松手就行。”
被她严词拒绝后，林薇薇笑盈盈地拍她肩膀：“李主管真是铁面无私，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得罪人呀。”
那笑像根细刺，扎得她心里发慌，太阳穴突突地跳，胃也跟着隐隐作痛 —— 她素来胃寒，气闷时头疼与胃不适总凑在一起。
烦躁间，她对着电脑屏幕拍了张 “纠纷处理单” 的照片，配文 “头疼欲裂，胃也凑热闹”，发了条朋友圈。
推开家门时，玄关的灯亮着，文件架上摆得整整齐齐：一盒苏打饼干压着张便签，旁边放着片独立包装的布洛芬，最底下垫着个插电保温杯，杯身还暖乎乎的。
便签是那手歪扭的字迹：“看你朋友圈说不舒服，药是药店药师推荐的，温和不刺激胃；饼干垫肚子，先喝口姜枣茶 —— 早上出门前炖的，设了 60 度保温。”
没有落款，却能想象出他写便签时的模样 —— 指尖定是摩挲着左手腕的铜表，那是他的小动作，谈客户签单时总这样，反复确认细节。
李淼捏着便签凑近保温杯，鼻尖钻进缕淡淡的姜枣香，暖得眼睛发酸。
她忽然想起上周整理文件时，随口跟江叙提过 “胃寒犯了就想喝口热的，头疼起来连咖啡都不敢碰”，当时他正对着电脑改销售报表，眉头皱得紧，还以为没听见。
指尖碰了碰杯壁，温度刚好能入口，想来是他今早出门前特意炖了茶，算着她加班晚归，提前设了保温。
刚要拧开杯盖，门锁传来转动声，江叙推门进来，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脸色发白，酒气比往常重了些，脚步都有些虚浮。
看见她站在玄关，他愣了愣，像只踩错了台阶的猫，下意识扶住了门框，铜表链蹭过门框，发出细弱的叮当声。
“还没睡？”
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目光扫过文件架上的东西，耳尖悄悄泛红，“早上炖茶时多放了两颗枣，记得你上次说枣子甜。”
“你怎么知道我爱加枣？”
李淼的指尖划过杯身的防滑纹，声音轻了些。
江叙挠挠头，往客厅走的脚步慢了些：“上周帮你收拾文件架，看见台账本夹着张便利贴，写着‘姜茶加两颗枣，缓胃寒’—— 跟记面试重点似的。”
他没说的是，为了找这种 “不刺激胃” 的布洛芬，他午休时特意绕路去药店，问了药师三回，连 “长期吃会不会伤胃和姜茶同服有没有问题” 都确认了三遍。
李淼拧开保温杯，热气扑在脸上，混着姜的辛与枣的甜，刚好压下太阳穴的胀痛。
她往碗里倒了小半碗，递过去时避开他的目光：“你早上说胃不舒服，也喝点。”
江叙没推辞，坐在餐桌前慢慢喝着，铜表在台灯下泛着暖光，映得他眼底的疲惫都柔和了些。
喝到大半碗时，他忽然瞥见冰箱上贴着的便签 —— 是李淼上周列 “养胃食谱” 时贴的，字迹娟秀，写着 “周三：小米粥”，边角画了个小小的奶茶杯。
“冰箱里有小米吗？”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了些，“要是不麻烦，能不能…… 煮小半碗？”
李淼愣了愣，才想起这便签是随手贴的，没想到他记在了心里。
“等着。”
她挽起袖子往厨房走，把保温杯里剩下的姜枣茶倒进砂锅，添了清水和小米，小火慢慢熬着。
咕嘟咕嘟的声响，混着远处写字楼传来的零星车鸣，倒把客厅的冷清添了些暖意。
粥香飘起来时，江叙忽然盯着她落在桌上的台账本，指尖悬在封面的奶茶贴纸上，像怕碰碎什么。
“这奶茶杯，” 他忽然抬头，目光撞进她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光，“和我手机里那张五年前的动线图上的，一模一样。”
李淼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在围裙上蹭了蹭，沾着的小米粒都硌得慌。
还没等她开口，江叙己经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比往常慢了些：“我先回房歇会儿，粥…… 熬好了叫我？”
关门时他特意放轻了力道，铜表链的轻响渐渐消失在门后，却像落在了她的心尖上。
客厅里只剩砂锅咕嘟的声响和台灯的暖光。
李淼翻开台账本，笔尖不小心在 “销售审美堪忧” 那行字旁洇出个小墨点，像颗缩着的奶茶印。
她盯着那墨点笑了笑，忽然觉得这合租屋的日子，倒像杯半糖奶茶 —— 初尝时带着闹钟与酒气的涩，回味起来，却藏着姜枣茶的暖、小米粥的妥帖，是化不开的甜。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混着楼下便利店的关东煮香气飘进来。
李淼摸了摸铜铃闹钟，钟摆的震动透过掌心传来，竟比往常温柔了些。
她忽然期待起明天的晨钟，或许，那脆生生的声响，也没那么刺耳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