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薄雾，为海城的天际线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与恒诚律所所在的顶级写字楼相隔三个街区，另一栋略显老派但庄重沉稳的建筑里，正诚律师事务所刚刚开启忙碌的一天。
苏蔓的办公室在七楼东南角，不大，但整洁明亮。
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长势喜人，在一片灰黑色调的法律文献中格外显眼。
书架上塞满的法律典籍和案卷井然有序。
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张照片，身着学士服的苏蔓与一对中年夫妇的合影，三人笑得灿烂，背景是法学院的拱门。
此刻，苏蔓正凝神盯着电脑屏幕，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
屏幕上显示着星华集团并购龙川科技的公告新闻，旁边开着数个窗口，全是关于这两家公司的背景资料和法律文件。
“还是不自然...”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估值偏高，支付方式太激进，凌耀晖在急什么？”
敲门声响起，助理小张探进头来，手里抱着一摞刚打印出来的文件：“苏律师，您要的龙川科技过去五年的所有专利纠纷案卷，都在这儿了。”
“谢谢，放这儿吧。”
苏蔓抬头笑了笑，眼下的淡淡青黑透露她昨晚又熬夜了。
小张放下文件，犹豫了一下：“那个...王合伙人又问起星华案子的进展了，说客户很着急。”
苏蔓揉了揉太阳穴：“告诉他，调查需要时间。”
小张点点头，悄声退出去，轻轻带上门。
苏蔓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转回案卷。
作为正诚律所冉冉升起的新星，她以细致和坚持原则著称。
这次代表龙川科技的一个小股东群体，评估星华集团的收购方案是否公平，压力不小。
星华集团给出的收购价看上去很慷慨，但苏蔓的首觉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
凌耀晖以狠辣果断闻名商界，从不做赔本买卖。
她的目光落在凌耀晖的采访照片上。
那个男人站在星华大厦顶层，背后是整座城市的繁华，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不知为何，苏蔓总觉得那自信背后隐藏着什么。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律师，我是龙川科技股东代表陈明，”对方声音急切，“我们刚收到星华方面的最新补充协议，里面有几个条款变更，想请您尽快过目。”
苏蔓一边接电话，一边迅速点开邮箱：“我正在看...等等，这个仲裁条款变更是什么意思？”
“星华要求所有争议必须在他们指定的仲裁机构解决，适用他们选择的法律。”
陈明语气焦虑，“这正常吗？”
“不正常。”
苏蔓斩钉截铁，“这相当于剥夺了你们寻求公平仲裁的权利。
他们指定的机构以偏向大公司闻名。”
她快速浏览着其他变更条款，眉头越皱越紧。
星华集团在几乎每个关键点上都在增加对自己有利的条款，同时削弱小股东的保护措施。
“他们在试探底线，”苏蔓得出结论，“如果这些条款被接受，后续会有更多不公平条款加入。
必须推回去。”
陈明有些犹豫：“但星华方面说这是标准条款...没有‘标准’一说，只有强弱之分。”
苏蔓语气坚定，“我会起草一份回应，明确我们的底线。
放心，我有分寸。”
挂断电话，苏蔓立刻投入工作。
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敲击声清脆而有节奏。
阳光从窗口洒入，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长长的睫毛阴影。
这一刻的她，与平日里温和的样子判若两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与此同时，恒诚律所会议室里，辰轩正在聆听团队对星华并购案的初步分析。
“星华的财务出价确实慷慨，但条款设计中埋了不少雷。”
年轻律师马克指着投影屏幕，“尤其是争议解决机制，几乎完全偏向他们。”
辰轩微微颔首，目光锐利：“龙川方面什么反应？”
“还没有正式回应。
听说他们请了正诚的苏蔓律师代表小股东群体。”
另一名团队成员丽莎接话，“她以难缠著称，从不轻易让步。”
辰轩的眼神微微一动。
苏蔓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法律期刊上见过她的文章，观点犀利，逻辑缜密。
“准备两份方案，”辰轩指示，“A方案保留现有条款，准备辩护理由；B方案做出适当让步，但要在别处找补回来。
凌耀晖要求必须拿下这个项目，但不意味着我们要无条件让步。”
会议结束后，辰轩独自留在会议室。
窗外阳光正好，但他心中却一片冷寂。
即将与星华集团的正面交锋既让他渴望，又隐隐不安。
十年筹备，真的足够了吗？
手机震动，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凌在查你，小心。”
辰删掉信息，面色如常。
游戏开始了。
三天后，海城律师协会举办了一场研讨会，主题是“科技并购中的法律与伦理边界”。
苏蔓提前十分钟到达会场，选了个中间位置坐下。
她今天穿着简约的深蓝色职业装，长发挽成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会议尚未开始，她翻开资料做最后准备，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抬头望去，隔着她几排的位置，一个男人正微微侧头与旁人交谈。
辰轩。
苏蔓一眼认出了他。
毕竟，刚刚打赢那场轰动一时的官司，辰轩几乎成了法律圈的新偶像或者说，公敌，取决于你站在哪一边。
她观察着他。
与媒体照片上相比，真人更加棱角分明，也更加疏离。
即使正在与人交谈，他周身也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界隔绝开来。
研讨会开始后，各位演讲者轮流上台。
当讨论到最近科技行业的并购潮时，主持人出乎意料地点了辰轩的名：“辰律师刚处理完迅科与灵思的案子，对此有什么看法？”
全场目光聚焦在辰轩身上。
他从容起身，接过话筒，声音低沉而清晰：“科技行业并购活跃是市场健康的表现，但越是活跃，越需要坚守法律底线。
否则创新就会变成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他的回答简短有力，引得场内一阵低语。
苏蔓注意到，他在说“弱肉强食”时，嘴角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冷嘲。
“很有意思的观点。”
主持人转向苏蔓，“苏律师正在处理龙川的小股东权益问题，您怎么看？”
苏蔓起身，感受到辰轩的目光转向自己。
他的眼神深邃如潭，看不出情绪。
“我赞同辰律师的部分观点，”她开口，声音清亮而坚定，“但想补充一点：法律底线不仅是防止弱肉强食，更是确保交易双方在信息、资源和权力不对等的情况下，仍能有公平的博弈环境。
这是我们作为律师的职责所在。”
辰轩的眉毛几不可见地挑动了一下。
主持人似乎嗅到了什么有趣的气氛，突然提议：“既然两位正好代表了并购交易中的不同视角，不如即兴来一场小型辩论？
主题就定在——科技并购中，如何平衡效率与公平？”
场内响起赞同的掌声。
苏蔓与辰轩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谨慎的评估意味。
“恭敬不如从命。”
辰轩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却带着挑战性。
苏蔓深吸一口气，点头应战。
最初的几分钟，两人都保持着专业礼貌，观点交锋但措辞谨慎。
辰轩强调市场效率和交易安全的重要性，苏蔓则坚持保护弱势方和程序公正的必要性。
但随着辩论深入，气氛逐渐升温。
“苏律师的理想主义令人钦佩，”辰轩的语气依然平静，但眼神锐利起来，“但商业现实是，过度强调保护只会拖慢交易进程，最终损害所有相关方的利益。”
苏蔓毫不示弱地回应：“辰律师所谓的‘效率’，往往建立在信息不对称和权力不平等的基础上。
法律的存在正是为了纠正这种不平等，而不是为它背书。”
场内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高手过招吸引。
“公平不是绝对的，”辰轩的声音冷了几分，“要求绝对的公平只会导致交易成本无限增加。”
“但基本的程序正义不容妥协！”
苏蔓坚持道，脸颊因激动微微泛红，“就像星华并购龙川的案子，为什么他们要坚持使用自己指定的仲裁机构？
如果不是为了制造不对等，何必如此？”
话一出口，苏蔓就后悔了。
在公开场合具体提及正在进行的案子是欠妥的，更别说对方很可能就是星华方面的律师。
辰轩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他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寂静比任何反驳都更有力量。
“每个交易结构都有其商业合理性，”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律师的职责是理解这种合理性，而不是基于臆测进行道德审判。”
主持人见气氛不对，急忙出来打圆场：“精彩绝伦！
感谢两位为我们呈现了如此高质量的观点交锋！
让我们再次鼓掌！”
在一片掌声中，苏蔓缓缓坐下，手心微微出汗。
她偷偷瞥向辰轩，发现他正看着自己，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警告，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东西。
茶歇时间，苏蔓端着一杯咖啡站在窗边，试图平复心绪。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正对上辰轩深沉的视线。
“苏律师。”
他微微颔首，手中也端着一杯黑咖啡。
“辰律师。”
苏蔓保持礼貌的微笑，“刚才抱歉，我一时失言了。”
“不必道歉。”
辰轩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信念。
只是在实际案件中，理想往往需要向现实妥协。”
“或许吧。”
苏蔓迎上他的目光，“但我仍然相信，有些底线是不能妥协的。”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
最终，辰轩勾了勾嘴角：“那我们只能法庭上见了。”
“看来是如此。”
苏蔓点头。
辰轩举了举咖啡杯，转身离去。
苏蔓注视着他挺拔而孤首的背影，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
这个男人像一座冰山，表面冷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她的手机震动，是小张发来的消息：“苏律师，刚收到星华方面的正式回复，他们坚持仲裁条款不变。”
苏蔓皱眉回复：“准备一份详细的法律分析，指出这种条款可能违反证券法和公司法的地方。
同时查一下类似的判例。”
她放下手机，目光再次投向辰轩消失的方向。
此刻的她还不知道，这场刚刚开始的较量，将会把她卷入怎样的漩涡之中。
研讨会结束后，苏蔓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放着一个快递信封，没有寄件人信息。
她疑惑地打开，里面掉出一叠照片，全是她最近出入场所的抓拍，角度隐蔽，明显是偷拍。
最后一张照片背面，用红色墨水写着一行小字：“有些浑水，不该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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