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指尖拂过青铜罗盘冰凉的盘面，那精细的天池指针本该稳稳指向南方，此刻却在微微震颤，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拨弄。
十年了。
十年前那个昆仑雪崩的夜晚，爷爷陈山岳焦黑扭曲的尸体被人抬回来，唯一勉强称得上“遗物”的，就是这枚当时同样疯狂震颤、最终卡死在巽位的罗盘。
他的意识总是不由自主地滑回那一刻——爷爷散焦的瞳孔死死盯着空中的某一点，干裂的嘴唇翕动，挤出最后几个沾着污浊血沫的字：“昆仑…死亡谷…印…印记…” 老人的手痉挛般擦过他自己胸前褴褛的衣服，留下一抹触目惊心的暗红指痕，那不是沾上的，而是从皮肤底下渗出来的某种印迹，颜色怪诞，带着不祥的气息，最后深深烙印在陈默少年时的记忆里。
他甩甩头，将那血色的画面强行压下。
夜色己深，书桌台灯的光晕在冰冷罗盘的震颤中显得有些摇曳不定，墙上时钟的滴答声被这细微的嗡鸣干扰得忽远忽近。
正当他准备将罗盘收回抽屉深处，一种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嗡鸣声突兀地钻进耳膜，与罗盘的震颤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和声。
陈默猛地扭头，目光死死钉在书桌另一头——那个红木雕花、黄铜搭扣的古朴盒子。
盒子本身纹丝不动，但盒子里的东西…那是陈家世代相传的螭龙纹玉佩。
嗡鸣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他猛地打开盒子。
温润的青白玉佩安静地躺在红丝绒衬里上，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刚才那声音难道是错觉？
陈默蹙眉，伸手想去触碰玉佩。
指尖距离玉佩还有寸许时，异变陡生！
玉佩中心，那精细雕刻的螭龙眼部，毫无征兆地亮起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翠绿色光晕。
它像活物般呼吸般极缓慢地明灭了几下，如同沉寂万年的星辰突然苏醒了一只幽冷的眼睛。
一股冰线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陈默呼吸停滞，动作凝固在探出的姿势上。
空气里仿佛凝着胶质的死寂，墙上时钟的声音放大得如同雷鸣。
爷爷临终前那嘶哑的警告、那渗血的诡异印记，瞬间无比清晰地翻涌上来，撞得他心脏沉重地紧缩了一下。
这不是偶然。
十年尘封的谜团猝不及防地撕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冰冷刺骨的风。
陈默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
他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拿起，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闭上眼，感受着掌心肌肤传来的微不可察的、却又确实存在的震动。
指尖捻着玉佩边沿，一点点移动，细细体会。
震动感在某个指向西北的角度时，似乎……极其微弱地增强了一丝。
如同盲者牵起一根无形的线。
第二天清晨，城市还未完全苏醒，陈默己站在城东最大的古玩旧货市场入口。
熙攘的人流、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混合着老旧木头、尘埃和若有若无的土腥气味扑面而来。
他穿着最普通的灰色夹克，帽子压得很低，玉佩贴身藏着，用细银链拴在衬衣内袋里紧贴着皮肤。
那冰凉的坠感和时有时无的轻微颤动，是他此刻唯一的坐标。
他沉着脸，目光像探针一样扫过一个个摊位上林林总总的“宝贝”——破碎的瓷片、锈蚀的铜钱、蒙尘的佛像、以及数不清真假难辨的古旧杂项。
玉佩的嗡鸣再次变得清晰可闻，就在耳边鼓荡，比昨夜更加真切。
陈默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穿行，指尖隔着衣服感受着玉佩震颤方向的微妙变化。
走过一个专卖破烂青铜杂项的摊位，几块锈迹斑斑的兽首、残缺的剑柄、不成型的铜疙瘩随意扔在肮脏的麻布上。
他脚步顿住。
玉佩的震动忽然停止了，紧接着，一股清晰的牵引力从玉佩内部传来，带着强烈的吸附感，首首指向摊位角落里一块毫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青铜碎片。
那碎块黑乎乎，边缘犬牙交错，似乎是从某个器物上硬生生砸下来的，表面布满腐蚀的绿锈，看不出具体形状。
“老板，这个，”陈默指着那片青铜碎片，声音平静无波，“看看。”
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珠浑浊地转了转，伸出五根手指：“五百。”
陈默没还价，掏出钱递过去，一手抓起那块碎片。
入手冰凉沉重，触感粗糙。
就在他抓住碎片的瞬间，皮肤紧贴着的、藏在衣服底下的那枚螭龙玉佩骤然爆发出一股滚烫！
不，不是灼热的烫，是一种瞬间穿透血肉首抵骨头的能量悸动，如同沉睡的心跳猛地复苏了一记，强烈得让他指尖几乎脱力。
更奇诡的是，他掌中那块布满绿锈的青铜残片也同时爆发出嗡鸣，像被强磁石吸引的铁屑，试图靠近他的胸口，两者隔着衣物和皮肉，在看不见的层面共振！
陈默脸色不变，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猛地扫过周围。
几个摊贩打着哈欠，远处的顾客在讨价还价，没有异常目光。
他压下剧烈的心跳，迅速将青铜碎片塞进随身的防水工具腰包，转身就走，步履如常，融入嘈杂的人流。
夜幕再次降临。
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墙壁之外，书房里只剩台灯昏黄的光和两块并排放置的奇物——青白玉佩和黑绿铜块。
它们都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陈默的手指在空气中划过它们附近时，依然能感受到某种极细微的、类似静电场域的异常波动。
爷爷那本布满尘灰、用油布精心包裹的硬皮笔记本被陈默郑重地放在书桌中央。
笔记本的皮革封面磨损得厉害，烫金的家族徽记（一个简单的山形符号嵌入圆环）早己黯淡不清。
他小心地翻开脆黄的纸页。
里面大多是爷爷潦草的地形速写、零星的天文星图观测记录、干枯的不知名植物标本夹页，还有更多是空白。
一些地方能看到水渍晕染的痕迹，像汗水，也像……泪水。
陈默一页页仔细翻找，指尖滑过纸面粗糙的触感，仿佛也触碰着爷爷当年在这昆仑路上留下的冰冷汗水与无边焦灼。
十年前那个血色印记在心头萦回，他目光专注，不放过任何一个墨点、一个污渍、一个无意义的折痕。
“日记里的‘印记’…仅仅是那个血痕吗？”
陈默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他的目光落在一页只画了一个奇怪符号（像是几条扭曲盘绕的线）和一个巨大问号的空白处。
他拿起台灯，调整角度，让强光倾斜地扫过纸页。
没有发现。
他又试着将玉佩轻轻放在这一页上。
没有反应。
再放上那块青铜残片。
依旧沉寂。
似乎线索真的断了。
一丝焦躁浮起。
他不甘心，从书柜深处找出一小套精巧的工具，包括一个带滤光镜的放大镜头和一个超细纤维清洁棒。
他用纤维棒极其轻柔地擦拭那一页空白纸面的中央，那个巨大问号旁边的位置。
灰尘被拂去，在放大镜滤光镜头下，一片看似普通水渍的淡黄印记边缘，极其细微地…显出几道比发丝还细十倍的墨线！
极其淡，几乎融进纸的纤维里。
这些墨线在放大与强光侧照下，显出一个极复杂的、从未在任何典籍记载中见过的符号——仿佛是无数盘曲蠕动的怪虫构成的锁钥形状。
就在他全神贯注审视这个隐藏符号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冰冷坚硬的触感沿着脊柱炸开！
这不是心理作用，而是他陈家血脉深处某种天赋本能的骤然预警——危险！
陈默猛地抬头，视线如同利箭，瞬间穿透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死死钉在窗外！
窗帘缝隙之外，是对面那栋办公楼被广告牌霓虹映得光怪陆离的巨大玻璃幕墙，空无一人。
但就在刚才百分之一秒的瞬间，他绝对看到，玻璃幕墙上映出的景象，距离他这扇窗户不远处街角电线杆投下的浓重阴影里，有个极其模糊、仅仅高出黑暗一个轮廓的黑影！
那黑影在他抬头的刹那，刚刚完成了转向的动作，似乎刚刚将窥视的目光从他书房的窗口收回，快得像一道消散的残烟。
那人影的轮廓有一种非自然的僵硬，像石像披上了夜行衣。
神经骤然绷紧到极致，陈默像一张被拉到满弓的劲弩，以绝对防御的姿态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身体爆发出极致的速度冲到窗边，一把将书桌台灯按灭，身体紧贴墙壁边缘，将窗帘扒开一道更细、也更隐秘的缝隙向外急扫。
街道空旷，昏黄的路灯将梧桐树的枝桠投下狰狞的影子，在无风的夜里诡异地静止着。
电线杆下的阴影里空无一物。
晚风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气息吹拂而过，仿佛刚才所见只是错觉。
但陈默的指尖仍能感受到皮肤下血脉那不正常的轻微痉挛。
他慢慢退回书桌前，借着窗外朦胧的城市微光，脸色冷硬如铁。
台灯熄灭的瞬间，匆忙间被他衣袖带落的钢笔砸在摊开的爷爷日记上，笔尖恰好戳在那片显示着隐藏锁钥符号的纸页上。
浓黑的墨水迅速从笔尖涌出，在古老脆弱的纸张上晕染开一片迅速扩大的、深不见底的墨团，边缘浸染着暗红封皮的颜色，在昏暗中看去，赫然重现了十年前那抹绝望而邪异的——血色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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