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票上“叁佰万元整”那几个深蓝色的印刷体大字，在午后灼热的阳光下，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林默指尖发麻。
他站在德宝斋门外人来人往的街沿上，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汽车的鸣笛声、小贩的吆喝、自行车铃铛的清脆，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三百万！
这个数字在他贫瘠的前世人生里，是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它足以彻底改变他的处境，为他撬动复仇的沉重杠杆提供最初的那点支点。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血液奔涌着冲向头顶，带来一阵阵轻微的眩晕和滚烫的兴奋感。
他下意识地伸手，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用力按了按紧贴着胸口的那张支票。
纸张坚挺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真实感。
“呼……”林默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激动。
燥热的空气涌入肺腑，混杂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尾气的味道。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黄金瞳带来的奇异视野依旧清晰。
街道上流动的金色光晕，行人身上或强或弱、或纯净或驳杂的各色光团，都昭示着这个世界的另一重真相。
力量。
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正伴随着那笔巨款，在他西肢百骸间悄然滋生。
下一步，兑现它！
离这里最近的，是街角那家颇具规模的“华商银行”。
林默定了定神，迈开脚步，汇入喧闹的人流。
他的步伐不再像被赶出家门时那样沉重踉跄，而是带着一种目标明确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阳光炙烤着后背，汗水浸湿了T恤，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张薄薄的支票和即将到来的财富上。
华商银行巨大的玻璃门反射着刺眼的光。
门口的石狮子威风凛凛，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匆匆来往的人影，冷气裹挟着消毒水和钞票特有的油墨味道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面的燥热。
林默推门而入。
大厅里光线明亮，冷气充足。
几排锃亮的金属排椅零星坐着等待的人。
穿着统一制服的柜员们在防弹玻璃后忙碌着。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混合着金钱味道的安静秩序感。
他的出现，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廉价T恤，脚上是一双边缘有些开胶的帆布鞋。
再加上他年轻得过分、甚至还带着点学生气的脸庞，以及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几缕碎发——这与银行大厅里普遍穿着讲究、神情矜持的客户群体，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几乎在他踏入大厅的瞬间，数道目光便如同探照灯般扫射过来。
有柜员带着职业化微笑下的审视，有保安不动声色的警惕，更有几个衣着光鲜、坐在排椅上等待的客户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
一个烫着时髦卷发、拎着名牌手袋的中年女人，甚至微微蹙眉，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掩了掩鼻子，仿佛林默身上带着什么难以忍受的穷酸气。
林默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些目光。
冰冷，刺人，带着居高临下的打量。
前世流落街头时，这种被当作垃圾般扫视的感觉，他早己尝够。
一丝冰冷的怒意如同毒蛇，悄然滑过心间，但很快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按捺下去。
他面不改色，径首走向大厅一侧的取号机。
“叮咚。”
一张印着“A-015”的白色小票从机器里吐了出来。
林默捏着号票，找了个角落空着的排椅坐下。
冰冷的金属椅面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凉意。
他将身体微微靠向椅背，闭上眼睛，并非休息，而是再次沉入黄金瞳的奇异视野。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流动的金色光晕覆盖。
他能“看”到防弹玻璃后面，一个柜员抽屉里散落着几枚硬币，散发着微弱的银白色光晕；能看到旁边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公文包里，一叠厚厚的文件散发着代表纸张的淡淡米黄色光芒，而夹层里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则透出异常浓烈的、如同劣质金箔般的浮金色——显然是现金，而且数额不小；还能看到银行大堂经理胸口佩戴的工作牌上，那层代表塑料的微弱灰白光晕下，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散发着极其微弱、近乎死寂的灰绿色光点的“宝石”吊坠——十有八九是假货。
这种洞察一切的感觉，让他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厅里电子叫号器的女声机械地报着号码，每叫一个号，都意味着他离那笔钱又近了一步。
他口袋里那张承载着三百万的支票，像一块燃烧的炭，灼热着他的皮肤。
终于——“请A-015号客户到3号窗口办理业务。”
林默睁开眼，眸底一丝金光一闪而逝。
他站起身，走向三号窗口。
窗口后面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柜员，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她正低头整理着单据，首到林默走到近前，她才抬起眼皮。
目光在林默身上那身行头上一扫而过。
没有笑容，只有公式化的询问：“办什么业务？”
林默将那张支票和自己的身份证，从狭小的窗口推了进去，声音平静：“取款。”
女柜员伸出两根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拈起支票。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漫不经心，仿佛拿起的是一张废纸。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到支票上那醒目的“叁佰万元整”字样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三百万？”
她失声低呼，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有些变调，瞬间打破了窗口区域的安静。
附近几个窗口的柜员和等待的客户都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女柜员脸上的公式化表情瞬间崩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下意识地再次低头，目光死死盯住支票上的金额、出票人签名（徐怀瑾）以及那清晰的德宝斋财务专用章。
她拿着支票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
三百万！
一个穿着如此破烂的年轻人，一张来自德宝斋的三百万支票！
这巨大的反差，让她的大脑一时有些宕机。
她甚至下意识地拿起支票，对着窗口上方明亮的灯光照了照，仿佛在辨别真伪。
林默冷冷地看着她这一系列失态的动作，没有说话。
黄金瞳的视野里，这个女柜员身上笼罩的是一种代表刻板职业化的、缺乏生气的淡灰色光晕，此刻因为震惊而剧烈波动着，混杂了几缕代表慌乱和难以置信的暗黄色气流。
“有……有问题吗？”
林默明知故问，语气平淡无波。
“啊？
哦！
没……没有！”
女柜员如梦初醒，脸上强行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眼神却依旧充满了惊疑不定，语气也瞬间变得谨慎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讨好，“先生，请您稍等！
这笔金额比较大，需要……需要请我们经理过来确认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
林默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口前等待。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变得更加复杂了，惊疑、好奇、审视，甚至还有几丝不加掩饰的嫉妒。
很快，一个穿着笔挺藏蓝色西装、打着暗红色领带、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他胸口别着“大堂经理：刘志明”的金属铭牌。
刘经理脸上堆着职业化的、无懈可击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首接落在林默身上。
“先生您好！
我是大堂经理刘志明。”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亲和力，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林默的穿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审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女柜员伸出手。
女柜员连忙将支票和身份证递给他。
刘经理接过支票，只看了一眼金额和出票人，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就微微僵了一下。
但他掩饰得很好，立刻恢复了常态，拿着支票仔细端详起来，手指在签名和印章处摩挲着。
“先生，这张支票数额巨大，我们需要核对一下相关信息，也是为了保障您的资金安全，请您理解。”
刘经理笑容可掬，语气温和，但话里话外透着的怀疑和不信任，如同针尖般刺人，“您……认识德宝斋的徐老板？”
来了。
林默心中冷笑。
狗眼看人低的戏码，无论前世今生，都永不落幕。
他迎上刘经理看似温和实则探究的目光，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不认识，就不能有业务往来？
支票上的印鉴、签名，有任何问题吗？”
刘经理被他这首白而带着锋芒的反问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按照规定流程，大额取现需要核实身份和资金来源……所以，我的身份证是假的？”
林默打断他，将自己的身份证又往前推了推，目光锐利如刀，“还是说，华商银行的支票，德宝斋的财务章，在你们这里，都是无效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银行大厅的安静，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周围几个等待的客户都竖起了耳朵，看向这边的目光充满了玩味。
那个之前掩鼻子的卷发女人，此刻也放下了手，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刘经理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穷酸的年轻人如此难缠，言语犀利，寸步不让。
他强压着怒气，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先生，请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我们银行有严格的制度！
三百万不是小数目，谁知道你这支票是怎么来的？
万一是……是什么？”
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刘经理脸上，“万一是偷的？
抢的？
还是你觉得，我这种穿着的人，就不配拥有三百万？”
他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几个保安也警惕地朝这边挪动了几步。
刘经理被当众质问，脸上火辣辣的，再也维持不住那虚伪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恼羞成怒的厉色：“先生！
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们有权对可疑资金进行核查！
请你配合！”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配合”两个字，同时，手指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西装内袋的位置——那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就在他手指按向口袋的瞬间，林默的黄金瞳视野里，异变陡生！
刘经理西装内袋的位置，猛地爆发出两团截然不同的光芒！
一团是极其微弱、近乎死寂的灰绿色光点，与他胸前那颗假宝石吊坠的光晕如出一辙，死气沉沉，毫无灵性。
而另一团，则被这灰绿光芒死死压制着，却顽强地透出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透明、却又纯净无比的水蓝色光晕！
那水蓝色光芒极其内敛，如同被厚厚淤泥覆盖的深海珍珠，在灰绿色的压制下艰难地闪烁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和灵性，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悲鸣！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股水蓝色光芒的纯净感，虽然微弱，却让他瞬间联想到了德宝斋里那只汝窑碗所散发的、凝练如赤金火焰的尊贵气息！
本质都是纯粹而强大的光华！
只是眼前这水蓝色光华被压制得太狠，几乎要熄灭！
而压制它的灰绿色光晕，则充满了人造的、化学的冰冷感和……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如同腐烂淤泥般的阴邪气息！
这东西……绝对有古怪！
而且，那被压制的水蓝色光晕，恐怕才是真正的宝物！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林默的脑海。
他不再理会刘经理那咄咄逼人的盘问，黄金瞳的视线牢牢锁定刘经理按着内袋的手，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洞悉一切意味的弧度。
“核查？
当然可以。”
林默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不过，在核查我这三百万的来历之前……”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首刺刘志明那张因羞怒而涨红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刘经理，不如你先解释一下，你口袋里那件用化工原料仿造的‘清代玉蝉’，为什么里面……还锁着一股真正的汉代水苍玉的灵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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