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更大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泥泞的土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夜色浓得化不开，天地间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掩盖了一切其他的声响。
李耀祖和福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间小路上。
福伯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是几个冰冷的窝窝头和几件换洗的旧衣服。
李耀祖则紧紧抱着那个看似不起眼、却重逾千钧的布包，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
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刺骨的寒意阵阵袭来。
单薄的麻布孝衣早己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重。
福伯冻得嘴唇发紫，身体不住地颤抖，却紧紧跟在少年身后，不敢落下半步。
李耀祖感受着怀中金条坚硬的触感，这冰冷的重量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变得异常清晰。
他必须尽快离开李家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天一亮，公社的人很可能就会来接收房产，到时候再想走就难如登天。
“少……少爷，咱们这是往哪走啊？”
福伯喘着粗气，声音在雨中断断续续。
“先去河边。”
李耀祖头也不回，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模糊，“找条船，顺流下去，到最近的码头，再想办法去省城。”
这是他根据原主零碎的记忆和前世对地理的模糊认知，能想到的最快离开这片区域的方法。
陆路关卡太多，盘查严格，他们这两个“地主余孽”目标太大。
水路虽然同样危险，但相对隐蔽，机会也多一些。
原主的记忆里，村子东头有一条不算太宽的河，连通着外面的水道，平时有渔民和货船往来。
眼下这天气，正是偷渡的好时机。
两人不敢走大路，专挑田埂、树林边缘这些隐蔽难行的地方穿行。
雨水冲刷掉了他们的脚印，却也让他们举步维艰。
泥泞裹满了裤腿，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福伯年纪大了，体力不支，有几次差点滑倒在泥水里，都被李耀祖眼疾手快地拉住。
少年看似单薄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远超年龄的力量和耐力。
“福伯，坚持住。”
李耀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天亮前必须赶到河边。”
福伯看着少年在雨中模糊却挺首的背影，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少爷真的不一样了。
以前虽然懂事，但终究是个半大孩子，遇到这种事早就慌了神。
可现在，他冷静得可怕，安排起事情来条理清晰，甚至带着一种……杀气？
福伯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这个词吓了一跳，赶紧甩了甩头，把这荒谬的念头抛开，咬牙跟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福伯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前方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比雨声更响，更急促。
到了！
两人躲在河岸边一丛茂密的芦苇后，小心地向外张望。
河水因为大雨而上涨，浑浊湍急，打着旋儿向下游奔涌。
河面上空空荡荡，别说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只有狂风卷着暴雨，抽打着水面，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少爷，这……这天气，哪有船啊？”
福伯的心凉了半截。
李耀祖眉头紧锁，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河面和对岸。
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
这种天气，正常的船只都不会出航。
难道要困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引擎声，穿透磅礴的雨幕，从下游方向隐隐传来！
声音很微弱，时断时续，但在寂静的雨夜里，却格外清晰。
“有船！”
李耀祖精神一振，示意福伯噤声，凝神细听。
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的，还有隐约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昏黄而模糊。
是一艘机动船！
看样子正在顶着急流艰难上行。
机会！
李耀祖大脑飞速运转。
拦下这艘船？
风险太大，船上是什么人完全不清楚。
唯一的办法，就是趁它经过时，冒险攀上去！
他迅速观察了一下河道地形。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小小的河湾，水流相对平缓，船只经过时会稍微靠近岸边。
“福伯，听着，”李耀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等船经过，我喊跳，你就跟着我一起跳进河里，抓住船帮！
记住，无论如何不能松手！”
“跳……跳河？”
福伯看着脚下汹涌浑浊的河水，脸都白了。
他这把老骨头，跳进这样的急流，还有命在？
“没时间犹豫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
李耀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相信我！”
福伯看着少年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眼睛，那眼神里的决绝和自信，莫名地给了他一丝勇气。
他咬了咬牙，重重点头：“好！
老奴听少爷的！”
机动船的声音越来越响，灯光也越来越近。
能看清了，是一艘中等大小的铁皮货船，船身吃水颇深，看样子装着货物。
船头站着一个披着雨衣的身影，正用手电筒不时照射着水面。
就是现在！
货船缓缓驶过河湾，船身几乎贴着芦苇丛。
“跳！”
李耀祖低喝一声，抱着布包，如同一条灵活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河水中。
福伯把心一横，也闭眼跟着跳了下去。
“噗通！”
“噗通！”
落水声被巨大的雨声和引擎声掩盖。
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全身，河水呛入口鼻，福伯慌乱地扑腾着。
李耀祖却异常冷静，入水后立刻稳住身形，目光死死锁定近在咫尺的船帮。
货船正破开波浪前行，船帮湿滑冰冷。
李耀祖瞅准机会，伸出被冷水冻得麻木的手，猛地抓住船帮上一处凸起的铆钉！
另一只手则奋力将沉重的布包先甩上了甲板！
“福伯！”
他回头低喊。
福伯在水中沉浮，眼看就要被水流冲走。
李耀祖冒险松开一只手，奋力抓住老管家的衣领，将他猛地拽向船边。
“抓住！”
福伯求生本能爆发，双手胡乱地扒住了船帮边缘。
就在这时，船头的手电光柱扫了过来！
“什么人？！”
船头传来一声警惕的喝问，伴随着拉枪栓的清脆声响！
被发现了！
李耀祖的心猛地一沉。
他紧紧贴在湿滑冰冷的船壁上，感受着怀中金条的坚硬，和身后福伯粗重惊恐的喘息。
雨水和河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引擎的轰鸣和心脏的狂跳声交织在一起。
一个抉择，摆在了面前：是放手潜入水中冒险逃生，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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