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里涌上的血腥气堵得我发不出声音，柴房的腐臭味和身上伤口溃烂的腥气混杂在一起。
我躺在冰冷的草堆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喜庆乐声。
今天是我那好庶妹苏浅雪和陆明轩的大喜之日。
意识涣散间，柴房门被轻轻推开，一缕光线透了进来。
“姐姐，”苏浅雪一身大红嫁衣，裙摆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凤凰于飞，刺得我眼睛生疼。
她在我面前缓缓蹲下，那张与我故去生母有五分相似的脸上，带着纯然的无辜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怜悯，“妹妹来送你最后一程了。”
我想开口，却只能咳出更多的血沫。
她微笑着，用绣着鸳鸯的喜帕，动作轻柔地替我擦拭嘴角的血迹，如同我们曾经姐妹情深时那般。
“姐姐别急，慢慢来。
哦，对了，有件事，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该让你知道。”
她凑近我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甜得像浸了蜜的毒药：“姐姐可知，你那心心念念的陆郎，右胸口靠近心尖的位置，纹着一个北戎王室的狼头图腾？
他呀，可不是什么江南落魄才子，他是北戎流落在外的三皇子呢。”
我瞳孔骤缩，浑身冰冷。
“我们苏家啊，”她轻轻笑着，像在说一件趣闻，“通敌叛国的证据，就是陆郎亲手递上去的。
用你们苏家满门的鲜血和军功，为他铺平回国夺嫡的路，是不是很划算？”
滔天的恨意和悔恨瞬间将我淹没！
我竟引狼入室，害得父兄惨死，苏家百年门楣毁于一旦！
“为…为什么…”我用尽最后力气挤出声音。
苏浅雪歪着头，笑得纯真又残忍：“因为呀，从你那个死鬼娘亲抢走我娘心爱之人开始，你们嫡支一脉，就注定该被我们踩在脚下。
姐姐，安心去吧，苏家的一切，还有陆郎，妹妹都会替你…好好享用的。”
她站起身，大红嫁衣曳地，再没看我一眼，如同丢弃一件垃圾般，转身离去。
柴房门缓缓关上，最后的光线也被吞噬。
无尽的黑暗和蚀骨的恨意将我彻底吞噬。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我定要饮其血，啖其肉，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小姐？
小姐您醒醒？
是不是魇着了？”
焦急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带着熟悉的关切。
我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着，喉咙里似乎还残留着血腥气。
入目是熟悉的绣着缠枝莲纹的纱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属于我闺房的冷梅香。
我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到贴身丫鬟锦书那张满是担忧的、鲜活年轻的脸。
“锦书…”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
锦书连忙扶我坐起，递上一杯温茶，“定是明日及笄礼，您太过紧张了。
先喝口茶压压惊。”
我接过茶杯，指尖触及温热的瓷壁，那真实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白皙，纤细，没有任何伤痕和老茧。
这不是我那双在柴房里挣扎了三个月，布满冻疮和伤痕的手。
我抬眼看向梳妆台上的菱花镜，镜中的少女眉眼精致，带着些许刚睡醒的慵懒，脸色是健康的红润，正是十五岁及笄前夕的模样。
我…回来了？
回到了及笄礼的前一天？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之后，是迅速沉淀下来的、冰封般的冷静。
上天既然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世，我苏落雪，绝不会再做那个被情爱蒙蔽、任人宰割的世家嫡女！
“姐姐可是醒了？”
门外传来一道娇柔婉转的声音，如同黄莺出谷。
听到这个刻入我骨髓痛恨的声音，我端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但我很快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眼底所有情绪瞬间收敛，只余一片看似懵懂的平静。
帘子被掀开，苏浅雪端着一盒新制的胭脂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衣裙，更衬得眉间那点朱砂痣鲜红欲滴，楚楚动人。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乖巧庶妹的甜美笑容。
“听闻姐姐昨夜没睡好，妹妹特意去珍珑阁取了新到的‘醉胭脂’，给姐姐添添喜气。”
她将胭脂盒捧到我面前，眼神纯真无邪，“姐姐明日及笄，定要成为全场最瞩目的明珠才是。”
那胭脂色泽鲜红，香气馥郁。
可在我眼中，那红色刺目得如同我前世咳出的鲜血，那香气也混杂了砒霜的刺鼻味道。
我记得清楚，前世及笄宴上，苏浅雪便是“不小心”打翻了我的茶盏，弄湿了我的衣袖，这掺了砒霜的胭脂遇水微微晕开，她便趁机惊呼，引得众人怀疑我臂上守宫砂的颜色，污我失贞！
我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去接那盒胭脂，只是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妹妹有心了。
不过这胭脂颜色太艳，恐怕衬不起妹妹这般清雅的气质。”
苏浅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往常的我，早就欢喜地接过去，还赞她懂事贴心了。
我伸出手，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她捧着胭脂盒的手，然后轻轻拈起一点胭脂，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迅速而隐蔽地在她素白衣衫的领口内侧抹了一下。
“呀！”
我随即捂住嘴，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低呼，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内室的几个丫鬟都听清，“妹妹这衣领上…怎的沾了些许红疹？
看着怪吓人的。
莫非…是偷用了母亲明令禁止的、那容易引发肌肤红肿的南洋香膏？”
苏浅雪脸色骤变，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衣领，可她哪里看得到内侧？
她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慌乱，那盒捧着的“醉胭脂”也差点脱手。
“姐姐说…说什么呢，妹妹怎会用那等禁忌之物…”她强自镇定，声音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看着她那副心虚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心底冷笑。
母亲出身医药世家，最厌府中女子使用来历不明的南洋香粉香膏，认为其性烈伤身，早有明令。
苏浅雪仗着生母得宠，私下里却没少用那些东西来保持身段、增添体香。
我不再看她，懒懒地靠回引枕上，对锦书吩咐道：“去把我那件新裁的、绣着青竹的月白衣裙找出来，明日及笄宴，我就穿那件。
这胭脂…既然妹妹喜欢，便留着自用吧，也算全了妹妹一番‘心意’。”
苏浅雪捧着那盒如同烫手山芋般的胭脂，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刻意维持的纯真笑容再也挂不住，眼神深处第一次对我这个嫡姐，透出了一丝惊疑不定的审视。
我垂下眼眸，掩去眸底翻涌的冰冷杀意。
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的好妹妹，前世你加诸在我身上、加诸在苏家的一切，这一世，我会连本带利，一一讨还。
而这时，锦书从外间进来，手里捧着一张制作精美的帖子，面色有些奇异：“小姐，门房刚送来的…是长公主府下的帖子，邀您三日后，去摄政王在京郊的别院…参加赏荷宴。”
摄政王，萧绝。
那个权倾朝野，袖藏佛珠，传闻中杀人如麻的玄衣修罗。
他为何会允许长公主在他的别院设宴？
又为何…会特意给我下帖？
握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命运的轨迹，似乎从这一刻起，己经开始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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