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二年的长安，今夜无星，唯有满城灯火，煌煌如昼，将人间喧嚣烘托得近乎于燃烧。
朱雀大街上，人流如织，脂粉香、酒气、胡姬身上浓郁的香料味与烤羊肉的焦香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张浮华而浓烈的网。
西域商队的驼铃叮当作响，高门士子的马车粼粼驶过，留下满街的议论与诗篇。
在这极致的繁华里，林夜像一尾沉默的鱼，逆着人流，悄然穿行。
他身着半旧的青灰色圆领袍，身形修长，面容在灯影下显得有些疏淡，唯有一双眼睛，冷静得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
他刚刚结束了一桩寻常富商暴毙案的私下查访，并非官差，只是受逝者老仆所托，求一个明白。
他的目光掠过喧嚣，落在不起眼的细节上：一个行色匆匆的吏员袍角沾着特殊的朱砂与硝石混合物，来自将作监；一个看似醉醺醺的胡商，拇指上的玉韘磨损痕迹却显示他长期使用某种特制弓弩；几个追逐嬉闹的孩童，口中哼唱的并非时下小调，而是一支音调古怪、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粘滞感的歌谣：“……月奶奶，爬上来，照见影子歪一歪……眼睛多，眨呀眨，钻进被窝找娃娃……”歌词钻进耳朵，林夜微微蹙眉。
这调子，不似中原任何一地民谣，旋律深处透着一股子非人的邪气。
他停下脚步，鼻翼微动，在浓烈的人间烟火气中，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绝不应存在的味道——像是深海淤泥被翻出后，在烈日下暴晒，混合了某种腐败水藻的腥甜。
这味道，让他心头无端一沉。
“林兄！
可找到你了！”
一个带着惊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同在刑部挂职的文书赵铭，此刻他脸色煞白，额角见汗，一把抓住林夜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快！
随我走！
出大事了！”
赵铭声音压得极低，嘴唇都在哆嗦，“宰相府……李相公家的十郎君，傍晚时分……殁了！”
林夜眼神一凝。
宰相李林甫的幼子，那个年仅十六、素有才名的李景睿？
“上头下了死命令，即刻验看，不得有误！”
赵铭几乎是拖着林夜往皇城方向走，声音带着哭腔，“偏偏今晚几位老手要么告假，要么不在衙内……点名叫你去！
林兄，这回……这回怕是……”他的话没说完，但眼中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那不是对权贵的普通畏惧，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触及了某种禁忌的骇然。
林夜任由他拉着，目光却再次投向那被万千灯火映照得有些失真的夜空。
一轮满月孤悬，清辉洒落，本该是诗意的景象，但林夜却看得分明——在那月轮的边缘，一丝极淡的、如同污血浸染般的暗红色晕痕，正悄然弥漫，仿佛某种不可名状之物，正用它巨大的、布满粘液的触须，轻轻缠绕着这人间象征团圆的玉盘。
寒意，悄无声息地顺着脊椎爬升。
他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沉静。
“走吧。”
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他只是加快了脚步，青灰色的身影迅速没入长安城光影交织的、深不见底的夜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