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年谷雨，京城的风里还带着桃花的甜腻。
沈清辞立在御河桥头，指尖不着痕迹地抚过袖中迷魂散——油纸包的三重褶子是她亲手折的，足够放倒三个彪形大汉。
她今天戴着沈家嫡长女该有的温婉面具，羊脂玉禁步纹丝不乱，青缎绣鞋踏过落花时不染纤尘。
"姑娘，前头就是东华门了。
"丫鬟白芷小声提醒，"听说今日赏画会，连七皇子都来了。
"清辞睫毛轻颤。
七皇子萧玦，京城有名的闲散王爷，却在她父亲案卷的批注页上三次出现。
她假装整理袖口，确保腕间朱雀胎记被遮得严实——这是沈家女子的秘密，也是她此行的关键。
宫门前，侍卫长枪交叉："赏画会帖柬。
"清辞递上烫金帖子时，听见三丈外松柏阴影里传来棋子落枰的脆响。
余光瞥去，玄色蟒袍的青年斜倚石桌，指间黑玉棋子转得令人眼花缭乱。
他目光穿过纷扬的海棠花，落在她展开帖子的手腕上——那里有道若隐若现的朱砂痕，形如展翅朱雀。
"沈姑娘的《寒江独钓图》..."他突然开口，惊飞了檐角铜铃上的麻雀，"雪景用蛤粉调银朱，可是取自《齐民要术》的古法？
"清辞指尖微僵。
这幅画是她熬了三夜仿前朝画圣的赝品，特意留了三处破绽，寻常鉴画师根本看不出门道。
她缓缓抬头，正撞进双含笑的凤眼——瞳仁黑得纯粹，眼尾却微微上挑，像两把小钩子。
"殿下谬赞。
"她福身行礼，发间木芙蓉钗却突然断裂。
电光石火间，那枚黑玉棋子凌空飞来，"叮"地托住下坠的珠花。
待萧玦走近，清辞才注意到他腰间玉佩竟缠着圈红线——江南巫医镇煞的秘法。
当带着薄茧的手指将珠钗递还时，他袖口掠过的沉水香里，混着丝只有药道世家才识得的龙脑味。
"沈姑娘可知..."他忽然压低声音，呼吸拂过她耳畔，"画中老翁钓竿的斜度，再偏三分就更像真迹了。
"说罢转身离去，蟒袍下摆扫过青石板，像片乌云飘远。
清辞攥紧钗子的手微微发抖。
那处破绽是她故意留的防伪标记，普天之下除了沈家己故的老画师，不该有人知道！
"姑娘怎么了？
"白芷扶住她，"可是七殿下...""无妨。
"清辞摸到钗头暗藏的纸条，心跳如擂。
入宫前祖母的警告在耳边回响："七皇子萧玦表面醉心书画，实则是先帝亲手教出来的执棋人。
"赏画会在麟德殿举行。
清辞刚呈上画作，就听见周围贵女们的抽气声。
三皇子萧瑾正带着群文士走来，腰间金玉蹀躞撞得叮当作响。
"这不是沈祭酒家的姑娘吗？
"萧瑾目光黏在她腰间禁步上，"令尊的案子...""家父蒙冤己久。
"清辞不卑不亢地行礼，"妾身相信天理昭昭。
"她转身时瞥见萧玦站在廊柱阴影里，手中把玩着两颗黑棋。
当三皇子故意碰翻茶盏污了她的画时，恰有阵怪风将茶水吹偏三寸——清辞清楚看见萧玦袖中飞出的棋子击歪了茶盏。
暮鼓声中，清辞借口更衣躲进偏殿。
展开钗中纸条，上面一行小楷："子时藏书阁，查令尊案卷。
"墨迹间沾着星点褐斑，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靛蓝——与她父亲当年审错的药方如出一辙。
"玉壶冰..."清辞指甲掐进掌心。
这种宫廷秘毒见光变靛，正是当年致六名官员暴毙的元凶。
回府马车经过醉仙楼时，清辞突然掀帘。
二楼窗口，萧玦正与个白发老者对弈。
老者右眼蒙着黑布，左手指节处有枚青痣——像极了父亲案卷里提到的太医院判秦仲！
是夜三更，清辞换上夜行衣。
白芷哭着递来银针匣子："姑娘真要赴约？
那七皇子...""他若想害我，白日有的是机会。
"清辞将淬了麻药的银针别在袖口，"父亲案卷里七次提到玉壶冰，三次与萧玦母妃之死有关联，这不是巧合。
"她翻墙时月光正好，照得手腕朱雀印微微发烫。
这印记每逢危险就会灼热，此刻却像团火在烧。
藏书阁飞檐上，玄色身影如鹰隼蹲守，腰间不再佩玉，取而代之的是柄乌木鞘短剑。
当萧玦带着她避开巡逻侍卫时，清辞闻到他衣领沾染的龙脑香——这是治疗"牵机蛊"的主药。
传说中蛊者每月需饮龙脑汤镇痛，而皇室会用此蛊控制重要人物...藏书阁暗格里，《永和医案》静静躺着。
清辞翻到记载"玉壶冰"那页，父亲批注旁赫然印着靛蓝指痕——与萧玦纸条上的毒渍一模一样。
更骇人的是夹层里的半张绢画，竟是《寒江独钓图》缺失的右下角！
冰面上多出的小楷写着："云梦泽深锁蛟龙""什么人！
"门外传来厉喝。
萧玦迅速将医案塞入怀中，揽住她跃上房梁。
守卫举着火把进来时，清辞被迫紧贴在他胸前。
沉水香混着龙脑味萦绕鼻尖，她听见他心跳平稳得可怕，仿佛此刻不是躲藏而是闲庭信步。
"《寒江图》的破绽..."他在她耳边低语，气息拂过耳垂，"不是钓竿斜度，而是冰层反光用了波斯玻璃粉。
"清辞瞳孔骤缩。
这是沈家秘传的绘画技法！
守卫离开后，萧玦突然将个冰凉的物件塞进她手心。
是支鎏金点翠簪，簪头嵌着颗青金石。
"明日午时，戴它去醉仙楼。
"他纵身跃出窗外，声音散在风里，"有人要杀你父亲当年的证人。
"回府路上，清辞反复摩挲金簪。
当她无意旋动簪头时，"咔嗒"一声，青金石弹开，露出卷微型绢布。
上面绘着星图与西句谶语："月照寒江现钓舟璇玑碎处藏金瓯双生血印开皇脉不羡鸳鸯羡王侯"绢布边缘残留着焦痕，像是从某本古籍撕下的。
清辞颤抖着取出父亲留给她的半幅《山海图》，当两者拼合时，断裂的山脉线竟然吻合！
铜镜前，她将金簪缓缓插入发髻。
镜中人眼眸如墨，哪还有半分温婉闺秀的模样。
窗外传来更鼓，子时己过。
床榻上铺开的《寒江图》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冰层下的反光确实用了波斯玻璃粉——这是她外祖父从西域带回的秘方，世间本应无人知晓。
除非...萧玦见过原画。
清辞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掀开枕套。
里面藏着的父亲绝笔信上，最后一行小字在烛火下显现："若遇持黑玉棋者，可示以朱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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