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光是冷白色的，金属和玻璃器皿反射出锐利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微带甜腻的化学药剂气味。
冰酒，组织里最年轻的代号成员，正小心翼翼地用滴管将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引入面前的烧瓶。
液体分层，漾开一圈极细微的、冰蓝色的涟漪。
他专注于指尖的力道，控制着每一滴落下的间隔。
周围很静，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液体落入时几不可闻的“滴答”声。
突然，毫无征兆地，视野边缘像是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屏幕，猛地闪烁起大片刺眼的雪花。
紧接着，剧烈的、如同钢针攮入太阳穴的痛感炸开。
“呃……”他闷哼一声，手指失控地挤压橡胶滴头，过量液体砸进烧瓶，瞬间破坏了那短暂平衡的冰蓝色，混合物翻滚着变成了一种不稳定的、冒着细微气泡的浑浊灰黑。
他甩开滴管，手指用力按压住抽痛的额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几秒钟后，那阵突来的剧痛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隐隐的钝痛和一阵轻微的耳鸣。
视野恢复正常。
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向实验室门口——刚才的闪烁和痛楚让他下意识以为那里有什么异常。
技术员南野正好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叠刚打印出来的数据资料。
一切如常。
不。
冰酒的动作彻底僵住，瞳孔微微收缩。
就在南野的头顶，悬浮着两行清晰无比的发光字迹：南野秀一红方核心成员那字迹是某种纯粹的、近乎刺眼的亮红色，像凝固的血，又像是警报灯，在他冷色调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突兀、荒诞、且……骇人。
他猛地闭紧眼睛，用力摇了摇头，再睁开。
字迹还在。
纹丝不动。
“冰酒大人？”
南野被他过于剧烈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抱着资料停在原地，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您不舒服吗？
脸色看起来很差。”
冰酒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两行红字，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幻觉？
实验事故导致的中枢神经干扰？
还是……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因为极度的克制而显得有些发紧：“没事。
资料放那边。”
南野依言将资料放在旁边的金属台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是关于上次任务的后续分析报告，贝尔摩德大人那边催要初步结论。”
“知道了。”
冰酒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在南野转身带上门的那一刻，冰酒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起身，快步走到实验室那扇单向防弹玻璃窗前。
窗外是组织这处秘密基地的内部走廊，偶尔有穿着白大褂或黑色制服的身影匆匆走过。
一个，两个，三个……红方资深卧底红方联络员红方向导每一个经过的人，头顶都顶着或清晰或简略的红色标签。
那一片移动的、沉默的红色，汇成了一条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河流。
冰酒扶着冰冷的玻璃，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冻得他指尖都在发麻。
他所在的，不是组织经营多年、铁板一块的秘密基地吗？
什么时候……变成了筛子？
不，这己经不是筛子了，这根本就是个红方大本营！
混乱中，一个名字如同锚点般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琴酒。
对，琴酒。
那个对组织绝对忠诚，以铲除叛徒和卧底为己任，让他敬畏又依赖的顶级杀手。
只有琴酒，一定是干净的！
这个念头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力量。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回实验台，抓起内部通讯器，手指因为残留的颤抖，按了两次才按对琴酒的私人号码。
“什么事？”
通讯器里传来琴酒那把特有的、冷硬得如同砂石摩擦的嗓音，背景音是保时捷356A平稳行驶的风噪。
“Gin……”冰酒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你在哪？”
“基地入口。
准备去3号安全屋。
有事？”
“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他需要立刻见到琴酒，需要那双冰冷的、却代表绝对安全的绿眼睛来确认这个世界还没有彻底疯狂。
“五分钟。”
琴酒言简意赅，切断了通讯。
冰酒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实验台，将那份失败的混合物倒入专用废液桶，锁好实验室，快步走向出口。
每一步，他都感觉那些红色的标签像无数双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基地入口处的光线要明亮一些。
那辆经典的黑色保时捷356A静静停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伏特加站在车旁，看到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而在伏特加那宽阔的额头上方，赫然顶着——红方重要成员冰酒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连伏特加都是……他感觉喉咙有些发干，目光艰难地转向己经摇下车窗的保时捷后座。
琴酒依旧穿着那身漆黑的呢子大衣，银色的长发有几缕垂在肩前，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绿眼睛里是惯常的不耐烦：“磨蹭什么，上车。”
冰酒拉开车门，坐进后座，挨着琴酒。
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和硝烟味混合的气息包裹过来，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半分。
他抬起头，看向琴酒。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琴酒那顶熟悉的黑色礼帽上方，悬浮着西个更大、更醒目、光芒更炽烈的字，那颜色，红得如同燃烧的火焰，如同最纯粹的正义旗帜——红方领袖冰酒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宕机。
领袖？
红方领袖？？？
开什么国际玩笑？！
那个杀伐果断、手段狠戾，名字能让组织内外叛徒闻风丧胆的琴酒？
那个每周都会雷打不动地带着他出去“清理门户”，用子弹和鲜血践行组织黑暗准则的琴酒？
是红方……领袖？
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疯狂闪回：琴酒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琴酒冷笑着布下死亡陷阱，琴酒用那种看待垃圾的眼神审视着“叛徒”的尸体……那些死在他们手上的“卧底”、“叛徒”……他们……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意识。
那些被琴酒亲手处决的“自己人”……保时捷平稳地启动，驶离基地，将那片被红色标签淹没的建筑甩在身后。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低吼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冰酒僵硬地坐在那里，身体绷得如同一块石头。
他怔怔地转过头，视线落在琴酒线条冷硬的侧脸上，那双绿眼睛正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没有任何情绪。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细微的变调，打破了车内的沉默：“Gin……嗯？”
“你每周准时带我去杀的那些‘卧底’……”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问题，“其实……都是咱们自己人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吱——嘎！”
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声猛地响起！
保时捷356A以一个堪称粗暴的动作，猛地偏离车道，甩向路边，最终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戛然停住！
是前排驾驶的伏特加，在听到这句话时，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猛打方向盘并踩死了刹车！
巨大的惯性将冰酒向前掼去，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椅背。
他顾不上胸口被勒疼的感觉，只是死死地盯着琴酒。
琴酒己经转过了头。
那双墨绿色的瞳孔缩成了极危险的针尖大小，里面不再是惯常的冰冷和不耐，而是某种极度震惊、审视、以及冰酒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凌厉杀意！
他指间夹着的香烟，烟灰因为刚才的急刹，断裂开来，簌簌落在他的黑色大衣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冰酒看着琴酒眼中那陌生的、仿佛要将他彻底剖开的锐利目光，看着那顶礼帽上纹丝不动的红方领袖西个大字。
之前所有的震惊、混乱、荒谬和恐惧，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了下去，转化成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破罐子破摔的疲惫和明悟。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自嘲意味的笑，用轻得几乎只有气音、却又清晰无比的音量，喃喃道：“这黑方没法待了……毁灭吧，赶紧的。”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