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着柳絮，从北郊公寓18楼的走廊窗户钻进来，无声无息地落在浅灰色地毯上。
沈杳牵着儿子小放的手快步走着，银色行李箱轮子碾过地毯接缝，发出“哒哒”的轻响，像是在敲打着某种看不见的警钟。
“妈妈，我们为什么又要搬新家呀？”
小放怀里紧紧抱着粉色哮喘喷雾，另一只手攥着沈杳的衣角。
孩子的声音有些喘，刚才从停车场跑了两步，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他仰起小脸，眼睛里藏着说不出口的惦记：“昨天那个坐轮椅的叔叔，他的腿还疼吗？”
沈杳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又立即松开。
她低头按向1801的指纹锁，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旧房子的水管坏了，修不好。”
“滴”的一声，门锁应声而开，她轻轻将小推进屋，“快去洗手，该喝药了，别耽误午睡。”
“知道啦。”
小放乖巧地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走廊尽头——他总觉得那个叔叔还在那儿。
昨天叔叔说要送他会发光的轮椅，还让他摸了摸轮子呢。
沈杳反手带上门，“咔哒”一声落了第一道锁，犹豫片刻，又拧上了第二道。
两道锁舌落下的闷响，像两块石头压在心口。
她低头看着右手虎口处那道红痕——昨晚关门时不小心夹到的，现在碰一下还隐隐作痛。
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夹杂着几声轻咳。
沈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快步走到客厅角落，从行李箱里翻出备用的雾化器。
她熟练地拧开药瓶，将药液倒入雾化杯，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先来吸药，吸完再睡好不好？”
“我是不是很乖呀？”
小放自己戴好雾化面罩，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两颗小虎牙，“安雅阿姨说，乖孩子才能快点好起来。”
沈杳轻轻抚摸儿子柔软的头发，没有说话。
窗外的乌云不知何时压了过来，原本明亮的客厅忽然暗了下来，像是有人随手拉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帘子。
而此时，走廊另一端的安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林砚舟坐在轮椅上，额间覆着一层薄汗。
他从货梯上来，特意避开了保安，轮椅扶手上挂着的纸质文件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1801的门牌号像一根烧红的钉子，深深扎进他的眼底。
他深吸一口气，推动操纵杆缓缓向前。
轮椅停在了离门板只有一拳距离的地方。
林砚舟抬起手，指节即将触到冰凉的门板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咳嗽——“妈妈，我胸口有点闷。”
紧接着是沈杳轻柔的安抚声：“不怕，慢慢吸，跟着妈妈数，一、二、三、西……”孩子的呼吸声夹杂着雾化器的嗡鸣，透过门缝钻出来，轻轻落在林砚舟的耳中。
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屈了又屈，终究没有落下。
屋里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带着哭腔：“妈妈，我怕……喘不上气了……不会的，妈妈在呢。”
沈杳的声音听起来很稳，可林砚舟却听出了尾音里细微的颤抖——就像五年前她在实验室被玻璃划伤时，明明疼得眼眶发红，却还笑着说“没事”。
门外的男人眼眶瞬间红了。
他想起五年前仓库爆炸那晚，浓烟裹着火星扑来，沈杳被呛得几乎昏厥，却还伸手护住他的头，一边咳一边说：“砚舟，别怕，我们在呢。”
命运的刀锋翻转，当年护着他的人，如今正拼尽全力护着他们的孩子。
林砚舟再也忍不住，拳头重重砸在门板上——“沈杳！
孩子到底怎么了？
你开门让我看看！”
屋内的沈杳浑身一僵。
墙皮被震得簌簌落下，小放被吓得雾化面罩都掉在了地上，咳嗽变得剧烈起来，小脸开始发白：“妈妈……外面是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别怕。”
沈杳抱起孩子快步走进卧室，反锁上门后才走到玄关，对着门外冷声道：“林砚舟，你再砸门我就报警！”
“我带了药，是进口的布地奈德混悬液……”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慌乱。
文件袋被撕开的声音响起，一盒白色药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沈杳低头看着药盒——确实是哮喘特效药，比她现在用的药效强得多。
她的指尖刚刚触到药盒边缘，却又猛地缩回，抬脚将药盒踢了回去：“我不需要你的东西，请你离开！”
门外的林砚舟盯着被踢回来的药盒，胸口剧烈起伏。
他突然抬手抡起轮椅扶手，狠狠砸向走廊顶部的消防喷淋头——玻璃碎裂声响起，白色的水雾瞬间喷涌而出，像是突然降下的暴雨，顷刻间打湿了整个走廊。
刺耳的消防警铃撕裂空气，震得人耳膜发麻。
“沈杳！
我看你开不开门！”
林砚舟站在水幕中，白衬衫湿透贴在身上，隐约露出背后的旧疤。
他的声音混着警铃声，嘶哑而尖锐。
屋内，小放的哭声和咳嗽声混作一团。
沈杳一边给孩子拍背，一边拨打110，手指微微发颤，声音却冷硬如铁：“北郊公寓18栋1801，有人砸门扰民，威胁儿童安全……”透过猫眼，她看见林砚舟坐在漫天水雾中，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邻居们纷纷探头张望，有人己经拿出手机拍摄。
林砚舟拍门的动作突然顿住。
他抬头，正好对上猫眼的镜头——沈杳清楚地看见他通红的眼眶，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他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被警铃盖过：“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孩子……”远处传来消防车和警车的鸣笛声，像一张大网缓缓罩住这栋公寓。
林砚舟最后看了一眼1801的门，眼神里满是委屈与不甘。
他操控轮椅转向货梯口，水雾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水痕。
电梯门合拢的前一刻，屋里传来小放撕心裂肺的哭喊：“妈妈……我疼……”林砚舟的身体猛地一震，抬手狠狠捶向自己毫无知觉的右腿，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哽咽。
电梯门缓缓关上，将他的身影吞没在黑暗里。
十分钟后，警察和消防员赶到现场。
走廊渐渐恢复平静，只留下一地湿漉漉的水痕，在灯光下映出破碎的光斑。
屋里，小放终于平静下来，靠在沈杳怀里睡着了。
沈�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放回床上，替他掖好被角，这才走到玄关。
手机里存着刚才的猫眼录像——画面最后定格在林砚舟转身进入电梯的瞬间。
他侧过脸，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唇形清晰可辨：“我还会来。”
沈杳把录像发给闺蜜姜姜，配文：“备份好，明天就去申请限制令。”
刚按下发送键，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
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昏暗的病房里，林砚舟赤裸上身坐在病床边，背后贴满电极片。
医生正拿着一根长长的针头，往他的脊椎处扎去。
照片光线很暗，却能看清他咬紧牙关的表情，额头上全是汗。
照片下面写着一行字：供体穿刺，99%匹配。
林先生说，他欠孩子的，想一次还清。
沈杳的指尖猛地收紧，手机差点滑落。
下面还有一行字：明日凌晨三点，市一医院干细胞中心。
来与不来，你决定。
若你不来，他将首接签放弃知情同意书——救孩子的事，他一个人也能决定。
走廊里的风从未关紧的窗户钻进来，带着水雾残留的凉意。
沈杳站在黑暗中，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她轻轻走进卧室，小放睡得很沉，呼吸平稳。
沈杳蹲在床边，温柔拂开孩子额前的碎发，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小放，妈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不管是任何人，包括……你爸爸。”
窗外的乌云渐渐散开，一轮冷白的月亮露出脸来。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像一张无声的战书。
沈杳知道，明天凌晨三点的医院，绝不会是一次简单的见面——那是林砚舟布下的局，而她，己无路可退。
第五章 完——下章预告：《滴血验亲》凌晨三点的医院干细胞中心，灯光刺得人眼睛发疼。
沈杳裹紧外套刚走到电梯口，就看见林砚舟扶着墙，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他的右腿还没恢复，每走一步都摇摇欲坠，身后手术室的红灯亮得刺眼。
医生拿着一份文件快步走来：“沈小姐，这是供体自愿放弃知情同意书，需要家属签字。”
沈杳低头看向落款处，心脏猛地一缩——“林砚舟”三个字己经写在“死亡风险确认”栏下方，墨迹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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