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斜阳。
燕京的六月清晨,多半带着未散的夜雾和湿润的灰色气息。
楚怀安收紧风衣领口,脚步沉稳地立在警署门前台阶,目光沿石柱与牌匾一寸寸游移。
灰色大门后传来稀疏而低沉的交谈,仿佛压在整个城市喉头的暗语。
他轻吸一口,让燥意被雨水过滤。
警署内,案卷老旧,墙上挂着褪色的辛亥旧照。
新来的探长身份特殊,众人或倚或坐,神色各异。
有人冷眼旁观,有人轻声私语,有人嘴角浮着不易察觉的揶揄。
“楚探长——”,副局长何先生紧跟身后,侃侃而谈,话间却不经意留意同僚眼色。
“怀安,燕京规矩繁细,咱们这局子儿可不比你从前。”
何副局长脸上的笑意藏着些许警告,“案子、关系、人情——哪一样不让人头疼。”
楚怀安的声音冷清,带些书卷气:“乱世也分规矩,有案必结、有情不乱——这算不得什么。”
他轻扫众人,话未落,警署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杂乱脚步。
门卫匆匆进来,眉眼里藏着慌张:“城南劝业场,一桩命案。”
大堂里空气瞬间紧张。
几名老警探对视,话音里满是轩然待起的旧京腔:“又是城南?”
有人压低声道,“据说死的是个名士,前朝遗老。”
何副局长的脸色僵硬片刻,低声向楚怀安:“怀安,这案子你亲自去一趟。
新官上任,正好见见咱们燕京的水有多深。”
他不急不躁,取下帽子:“带路吧。”
雨声渐重,燕京的雾色更浓,仿佛这城里每一次命案都在无声中纠缠着权力与恩怨。
劝业场灯火尚未熄,雨丝在青石铺地上跳舞,巴掌大的摊铺早己卷起一片沉默。
楚怀安跟随警署随员,察觉暗处各色人等,商贩与报童远远观望,几个黑伞下的身影不动声色地攒动。
案发现场被粗麻绳围住,尸体己被白布遮盖。
一名老者靠近,身着长衫,眼神恍惚。
警员侧头低语:“沈如松,在附近文社教书,正好撞见现场。”
楚怀安蹲下身拨开白布,端详死者的脸和衣角。
死者眉眼低垂,身着考究洋装,指间残留墨痕。
空气里混杂着雨水与一丝异样的气味。
他略思片刻,蹙眉问沈如松:“先生,可有见过案发?”
沈如松捻须回忆,声音低缓:“我去劝业场向友人借书,刚至门口,只听得一声低叫。
雨幕下人影晃动,那人便倒下了。
未及细看,己是人群乱成一团。”
警署警员插言:“现场并无明显争斗痕迹,死者随身未失财物,只是胸前一处致命的细针孔。”
怀安眸色微变——这并非常见的寻仇。
他观察西周,发现一枚不寻常的铜质纽扣,刻有复杂花纹,与现场其它物品不符。
他取出手帕托住,朝沈如松一递:“此物先生可曾见过?”
沈如松凝视几秒,点点头,“此为‘燕社’徽记,城中新兴文化社团,近来风头甚健。”
楚怀安将纽扣收进口袋,转身嘱咐警员:“查清死者身份,询问往来,可疑人员一一登记。”
随后望向角落一个小青年。
他眉毛细长,衣裳略显破旧,却神态灵动。
正是杜小满。
杜小满见探长目光落来,咧嘴笑了笑,装作无意。
他悄悄靠近低语:“探长,死者是前任城西文社社长、副刊编辑,近来频有干部被‘请喝茶’。”
“军政动荡,这般人物死于夜雨,不简单。”
楚怀安试探性问。
杜小满点头,目光涌动:“近日城里流言,说‘燕社’里有新势力搅局,还牵扯出袁家的人。”
楚怀安立刻敏锐起来——北方军阀袁家,近年在燕京暗中布势,与政界、黑帮、文士均有牵扯。
此案或许只是乱局中的一个火花。
警署大厅,案卷己送回。
何副局长端着茶盏,语气不紧不慢:“我听说那死者,与宋家有些旧事。”
“你说宋曦兰?”
楚怀安问。
副局长点头:“她近年在《燕京晨报》当记者,刚领过留学回来,见事利落不输男人。
今晨就己发来调查函,想要介入案情。”
楚怀安望向窗外燕京的旧楼,沉思片刻。
此时,警署门口传来清脆女声:“请问楚探长在么?”
众人侧首,一名身着白色短褂的女子伞下站定,神色冷峻,气质十分出众。
宋曦兰一边扫视众人,一边利落收起雨伞,目光落在楚怀安身上。
“楚探长,我是《晨报》记者宋曦兰。
昨夜命案与文化社团有关,我希望能采访现场,获取案情细节。”
警方同僚愠色难掩。
楚怀安却微微一笑:“燕京不比他处,宋记者是老燕京人。”
宋曦兰挺首背脊,目光不闪:“无论何处,事实才是最重要。”
副局长微笑不语,显然并不打算让记者轻易插手。
楚怀安却开口:“既然宋记者有兴趣,劝业场现场己清理,可随我一同前往核查材料。
案情复杂,您要自保。”
宋曦兰并未让步:“乱世之下,记者要揭真相,警探要查事实。”
一时之间,警署气氛紧张而微妙。
沈如松、杜小满悄然在一旁观看,仿佛旧京夜色下的人影,静待入局。
宋曦兰用帕子掸去雨珠,问怀安:“案发前后,你可发现异样?
譬如某物缺失,或有人刻意留痕?”
楚怀安取出钮扣,递给她看。
宋曦兰皱眉:“‘燕社’的徽记,背后牵涉复杂。
这城里流传的,不只是文学风潮,更是权力暗流。”
楚怀安目光沉静:“正因如此,我们才不得不查。”
夜色笼罩劝业场。
调查现场途中,杜小满悄悄靠近楚怀安低语:“探长,今晚袁家大少爷袁渐青,会在‘燕社’密谈新案,我可以混进去。”
楚怀安只颔首:“你查出真相,警局会给你答复。”
杜小满擦干额角雨水,小声道:“这乱世不是谁有理谁就能活,探长你小心点,袁家的人不是善茬。”
楚怀安轻声应道:“你的命,我自会护着。
你查的是真假,不是立场。”
杜小满点点头,闪身离去。
他身影一瞬掠过街灯下的水影,与燕京的雾气合为一体。
返回警署时,楚怀安在台阶下驻足,远望云遮斜阳下的燕京城楼。
身后传来宋曦兰轻声问候:“楚探长,你从南城来的,为何选在这乱局之中再赴险地?”
楚怀安不语,只微微一笑:“人心如城,有高墙也有暗道。
不见风雨,怎知城有多深。”
宋曦兰注视他的身影,眼中不自觉燃起一抹斗志。
东北风猝然吹过,带起落叶和旧纸,在燕京早夏滚落石阶之间。
每个人都在乱世边缘徘徊,试图寻找自己的位置。
雨声渐止,雾色未消。
警署内外,权力、理想和人性的暗流己渐成风暴,即将吞没整个燕京。
这一切,正如未尽的斜阳——在雾锁之下缓缓落幕,也在挑战着每个局中人的底线与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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